《帝王业》第66章


剩下两位太医相顾失色,只踌躇了片刻,也顿首道,“微臣同意张大人之言。”
“傅太医,您认为呢?”我温言问他,仍想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白发苍苍的傅太医沉默片刻,抬首缓缓道,“医者有道,臣不能妄言。”
我掉过头无声叹息,不忍再看他白发银须。萧綦的脸色越发沉郁,颔首道,“傅大人,本王钦佩你的为人。”
“老臣侍奉君侧三十余年,生死荣辱早已看淡,今日蒙王爷谬赞,老怀甚慰。”老太医直起身子,神色坦然,“但求王爷高量,容老臣的家人布衣返乡,安度余生。”
“你放心,本王必厚待你的家人。”萧綦肃然点头。
当夜,傅太医因误诊之罪服毒自尽。乾元殿一干宫人皆因护驾不力而下狱。我将皇上身边的宫人全部替换,任以心腹之人。
小皇帝失足跌伤的风波至此平息,伤愈后依然每日由我抱上朝堂,一切与往日无异。只是这粉妆玉琢的孩子,再也不会顽皮笑闹,从此痴痴如一个木头娃娃。
朝臣们每天仍旧远远参拜着垂帘后的小天子,除了心腹宫人,谁也没有机会接近皇帝。原本靖儿每日都要去永安宫向太皇太后问安,自此之后,我以太皇太后需静养为由,只逢初一十五才让皇上去问安,永安宫中也只有数名心腹宫人可以接近皇上。姑姑身边有个名唤阿越的小宫女,当日临危不乱,亲身试药,此后一直忠心耿耿,半事也稳妥仔细。正巧玉岫嫁后,我身边始终缺个得力的人,便将阿越召入王府,随侍在我左右。
靖儿的痴呆,成了宫闱中最大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也不会掩藏得太久。一个年少的孩童或许还看不出太多蹊跷,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然而这中间一两年的时间,已足够萧綦布署应对。
隆冬过后,南方雪融春回,刚刚过了除夕,宫中四下张灯结彩,正筹备着最热闹的元宵灯会。
就在这喜庆升平的时日,摄政豫章王下令,兴三十万大军南征,讨伐江南叛党。
北方州郡已受萧綦控制,而南方各地,
当日子律与承惠王兵败逃往江南,投奔了封邑最广、财力最厚的建章王。趁着京中这两年政局动荡,萧綦无暇他顾,江南宗室亦得以苟延残喘。自诸王之乱后,南方宗室偏安一隅,长久与京中分庭抗礼,王公亲贵拥兵自重,世家高门的势力盘根错节。近年来吏治越发腐坏,民生堪忧。子律南逃之后,萧綦表面按兵不动,不予追击,暗地里一面稳定京中局势,一面关注着南方政局,自年初开始调遣布署,厉兵秣马,悄然做好了南征的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一朝挥军南下,誓将南方宗室彻底翦除。
原本萧綦定在春后南征,然而半月前, 扼守出京必经之路的临梁关,两日之内接连擒获七名间者。除两人自尽未遂,一人伤重而亡外,另外四人均供出了幕后主使。京中奉远郡王与江南建章王暗通讯息,充当南方宗室安插在朝廷的耳目,察觉了萧綦有意南征,立即派人飞马向南边驰报,却堪堪撞在了临梁关守将唐竞手中,无一漏网。这唐竞正是萧綦麾下名头最响亮的三员大将之一,素以阴狠凌厉闻名,更有“蝮蛇将军”的绰号。昔日在军中一手创建黑帜营,专司训养间者,堪称天下间者的师尊。此人原本留守宁朔,后被召回京中。萧綦命他亲自刑讯此案,诸多宗亲豪门纷纷牵涉入案,朝野为之震动。
饶是再铁硬的间者落在这酷吏手上,也是生不如死,更何况养尊处优的世家亲贵。
正月初七,唐竞上表弹劾,历数奉远郡王觊觎皇室、谋逆犯上等八条大罪。
正月初十,京中群臣联名参奏,恳请摄政王兴师讨伐,以正社稷。
正月十一,摄政王颁下讨逆檄文,命虎贲将军胡光烈率十万前锋南征。
四日后的元宵宫宴,京中王公亲贵,文武重臣齐聚,将是一年一度最受瞩目的盛会。
“这一段玉阶铺上绣毡,每隔十步设一盏明纱宫灯。”玉岫拢着狐裘,俏生生立在那里,领着一群宫人张罗布置, 一袭宝蓝宫装衬得她肤光莹润,眉目姣妍。
我徐步走到她身后,含笑道,“辛苦了,宋夫人。”
玉岫回头,忙屈身见礼,嗔笑道,“王妃又来取笑奴婢!”
“总是不记得改口,你我已是姑嫂了,还说什么奴婢。”我笑着挽了她的手,“这阵子全靠你帮着操持,若没有你,我哪里顾得过来。”
“我能有今日的福分,全是王妃的恩赐,玉岫怎么能忘本。”她轻叹一声,“我自小生得粗笨,也没别的本事,原盼着王妃不嫌弃,让我一辈子跟在您身边,玉岫也就知足了……哪里想到竟会有今日的福分。”我莞尔道,“傻丫头,你若一世跟着我,怀恩又怎么办呢?”玉岫粉颊飞红,眉目含情,“那个呆子,才不要提他!”
“这几日军务繁忙,怀恩也很是操劳吧?” 我摇头笑道。玉岫迟疑点头,眉间浮上一丝忧虑,“最近他倒是天天忙,却不知为了什么,整日黑口黑面,好像跟人斗气似的,问他也不肯说。”
我心下雪亮,自然明白宋怀恩为何气闷。日前萧綦任胡光烈为前锋主将,统兵十万南征,却将他留在京中,毫无动静。他两人向来是萧綦的左膀右臂,论资历战功皆不分高下,且素来性情不合,胡宋相争已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如今胡光烈一人占了风头,让宋怀恩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昨日早朝他已按捺不住,当众请战,却被萧綦不动声色地搁下。我亦不明白萧綦这次做何打算,或许是时机未到,也或许留下宋怀恩另有重任。这一番思量,自然不便对玉岫直说,我只笑了笑,温言宽慰她,“谁没个喜怒起伏的时候,你也不必在意。男人也如孩子一样,哪怕贵为将相公侯,偶尔也还是要哄哄的。”
玉岫瞪大眼,“孩子?怎么会呢?”我抿唇笑而不答,她却是个较真的性子,越发琢磨得迷糊迷糊,小声嘀咕道,“哪有这么大的孩子……”
阿越在我身侧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与玉岫年纪相仿,两人素来交好,玉岫羞窘之下,掉头朝她啐去,“这小妮子,哪天王妃给你也挑个好夫婿,可就有得你笑了!”
阿越咯咯笑着,躲到我身后,我忍俊不禁。只有与她们在一起,才记得自己也是韶华年纪,才能偶尔如此嘻笑。
正笑闹间,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事如此开心?”
萧綦缓步负手走来,轻裘缓带,广袖峨冠,不着朝服时别有一种风仪,愈显气度雍容,清峻高华,卓然有王者之相。我扬眉而笑,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不掩赞许之色。他被我看得啼笑皆非,当着左右不便言笑,只淡淡道,“又在琢磨什么?”我正色叹道,“可惜这般好仪容总被冷面遮去,也不知有没有女子暗暗仰慕……”玉岫和阿越退在一旁,闻言不禁掩口失笑。萧綦重重咳嗽一声,瞪我一眼,又不便当众发作,只得别过头去掩饰尴尬。
“玉岫也在此么?” 他似不经意的看到玉岫,温言一笑。玉岫忙见礼,向他问安。萧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温言问道,“怀恩近来可好?”
“多谢王爷挂念,外子一切安好。”玉岫在萧綦面前依然拘谨,回答得一板一眼。
萧綦一笑,“怀恩是个直性子,闲来也该修修涵养了,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玉岫脸红,慌忙俯身道,“王爷说得是。”
煖炉熏得内殿和暖如春,虽已到深夜,也不觉得冷。萧綦在灯下翻阅公文,我倚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闲闲剥着新橙,不经意间抬眸,看见他淡淡侧影,忽觉心中一片宁定,怎么看都看不够。我走到他身侧,他却无动于衷,凝神专注在那小山般堆积的文书上。我忽起顽心,将一瓣剥好的橙瓣递到他唇边。他目不转睛,只是张口来接,我却陡然收回手,让他衔了个空。
“淘气!”他将我揽到膝上,硬将橙瓣衔了去。我就此赖在他膝上,无意间转眸,却看到了案上摊开的奏疏,又是宋怀恩请战的折子。
我俯身略看了看,挑眉问他,“你真不打算让怀恩出征?”
萧綦将奏疏合起撂在一旁,似笑非笑道,“军机大事,不可泄漏。”
“故弄玄虚。”我别过头,懒得理他,心知他在故意吊我胃口。
萧綦笑着揽紧我,笑容莫测高深,“怀恩自然是要出战的,不过不是现在,眼下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我一怔,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比宋怀恩更适合领军南征。
他眼底笑意莫测,淡淡道,“届时你自会知道。”
“就会装神弄鬼。”我撇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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