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第73章


如阿夙未能成功,一旦延误军机,酿成大祸,你将担下何等的罪责?”
“我知道。”我抬眸凝视他,“可若真的毁堤,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理,就算罪责重大,也值得冒险一试。我亦知道军政大事不可妄加干预,唯独这次不一样……”
“还要嘴硬!”萧綦余怒又起,瞪了我半晌,沉沉叹息,“你既是我妻子,自当进退与共,即便军政大事我也从未回避过你。可凡事皆有分寸,这一次你实在太过莽撞,尤其不该隐瞒于我!”
我心知理亏,老老实实低下头去,垂眸不语。
“可见我实在对你纵容太过!”他冷哼一声,却无没有了怒意,“如今你可知错了?”
我微微点头,他却不依不饶,依然皱眉看着我。
“知错了。”我只得低声开口,心中却是不甘不愿,忿忿睨他一眼,抬手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却听他倒抽一口凉气,蓦的捉过我的手,脸色顿时变了。我也这才发觉,方才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竟有了青紫痕迹。
“怎会这样……”他捧起我手腕,满面懊悔,威严模样荡然无存。
我咬了咬唇,伏在他怀中委屈不语,趁机赖过一番数落……早知道他是拿我没有办法的!
人说多事之秋,今年的春天却是个风波不断的多事之春。
所幸南方终于传回捷报,楚阳大堤筑成,百年治水大业终见成效。受困在舆陵矶的后援大军顺利渡河,积蓄多日的士气陡然暴涨,一举杀过江南,攻城掠地,锐不可当,不出三日即赶到怀宁城下,与胡光烈前锋大军会合。一夜之间,朝野振奋。
哥哥因治水之功,加封王爵,由郡王晋为江夏王。
与突厥斛律王子的盟约已缔成,十万大军远赴西疆,然而朝中仍有不少顽固老臣劝谏反对,极力要求撤回西征兵马。其中尤以光禄大夫沈仲匀反对最为激烈,竟至于在朝堂之上,连连叩头死谏,血流披面。随后,此人又在家中绝食,以死相抗。萧綦震怒之下,将他沈氏族人一百七十余口全部下狱,如若他绝食身死,便让全族之人一并相殉——此令一出,朝臣皆被萧綦雷霆手段震慑,再无人敢非议妄言。
沈仲匀也是一代名士,在官场日久,渐渐圆熟世故,当年也曾攀附于父亲门下。我自小便与他熟识,却从未想到,他竟有如此风骨。都说世家败落,文人堕节,然而面临外寇入侵之际,这文士的骨气终究还是逼出来了。
这沈仲匀就此令我刮目相看,也令萧綦暗自赞叹,虽恼恨他食古不化,却也不会当真杀他族人。萧綦以此为饵,逼得迂腐的沈老夫子与他立下赌约,暂且悬命待死,等这场仗打出个究竟,若果真败了,再死不迟。萧綦应诺,届时绝不连累他的族人,老头子这才悻悻作罢,随后果真在家闭门待死。
说来好笑,也只有萧綦才想的出这种办法,来对付堂堂当朝名士——可见对待迂腐之人,最简单无赖的法子反而有效。
似乎连天公也感应了人心,终于收去连绵月余的阴雨。天际阴霾散尽,庭院里杏花初绽,已经是春回人间,芳菲四月了。
哥哥离京已经一年了,待他陆续完成了治河琐事,不久也该返京了。
按宫制,又到了更替服色,换上春衣的时候。如今六宫无主,本该由皇后或太后来指定的服制,只得由我与少府寺一同署理。
凤池宫前,阿越领着几名宫人,呈上今年新贡的各色锦缎纱罗供我过目,待我选定样式颜色之后,再按照品阶等级裁制新衣,依序赐给内外命妇。
一幅幅华美眩目的织品,铺开在殿前,将原本典雅清约的凤池宫,渲染上一层层五光十色的华彩。凤池宫原是母亲未嫁时的寝殿,后来一直空置,至我幼时常常留宿宫中,这凤池宫也就成了专供我出入歇宿的地方。看着娉婷的宫女们行走在云锦纱罗之间,衣袂飘举,仿如云中仙姝。几名活泼的小宫女嘻笑其间,有人用吴侬软语唱起《子夜歌》,有人踏歌起舞,往日冷清的凤池宫顿时春意盎然。见我含笑静观,她们愈发活泼起来,又有几人大方地加入进去……宫中已许久不见这般欢悦景像。我经不住阿越她们的怂恿,一时顽心大起,也步入其中。随着宫人宛转歌喉,我又记起了生疏多年的舞步,仿佛重回少女之时,足尖点地,盈然飞旋……眼前缤纷飞掠,化作流光明彩,依稀韶年如梦。
宛转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我环顾四下,却见众人伏跪了一片,鸦雀无声。霍然转身,萧綦站在殿门口,痴痴地看我,仿佛神魂俱摄。四月薰风,拂面而过,吹起四下纱罗缥缈。他徐步穿过缤纷云锦,来到我跟前。急旋而止之下,我有些目眩,却被他堪堪扶住。左右宫人悄无声地退开,远远避到殿外。
他缠绵迷离的目光怦然触动我心,我仰首含笑望着他,以指尖轻拂过他胸膛、颈项、下颌……他微阖了眼,任凭我的手指一路滑过,气息却是渐渐急促。
“别闹,我还有事在身。”他竟板起脸来,一下握住我的手,不许我再动弹。这副正经模样越发激起我的征服之心,顺势滑入他怀抱,勾住他颈项,眼眸轻睐,“有什么事,比我更要紧?”他的目光终于迷乱,骤然俯身吻下……良久纠缠,彼此情难自禁之际,我喘息着抽身退开,笑睨了他,“王爷不是还有要事么?”
见他浓眉一扬,目中炽热如火,我笑着转身便逃,却被脚下堆叠的锦罗绊住,立足不稳之下,被他不由分说拽倒在一地锦绣堆中……纠缠间,各自意乱情迷,巨幅的瑰丽云锦将我们层层裹住,诸般羁绊都被抛开,只愿就此堕入彼此眼中,永世沉沦。
缠绵过后,萧綦慵然倚躺在锦榻上,衣襟微敞,含笑看我梳头整妆。殿前凌乱的锦缎绫罗,犹带着片刻前的旖旎春色。
我挽好发髻,赤足走到殿前,在满地散乱的绫罗中翻检寻找。
“你找什么?”萧綦诧异地问我。我低了头,只顾翻找,“有段布料不见了。”
他笑起来,“什么稀罕的布料,值得这般看重。”
我终于找到那半幅藕色布料,信手披在肩上,转身朝他一笑,“找着了,你瞧,好不好看?”
萧綦笑道,“天人之姿,穿粗布也是美的。”
“谁叫你看人了,是看这布料!”我嗔笑,扬起那幅似麻非麻,半丝半葛的布料让他细看。萧綦勉为其难的瞥了一眼,信口敷衍,“还好。”
我侧首笑看他,“这是织造司今年新贡上来,给宫女们裁衣用的,过去从未有过。这蚕丝里掺入了上好的细麻,织就的衣料同样柔软细密,却比平常丝帛廉价一半有余。”他点了点头,饶有意趣地看着我,“倒也能省下些用度,难得王妃也有勤俭持家之心。”
我不理他的调笑,挑眉道,“假若让内外诸命妇都换用这种布料为服制呢?”
他一怔,旋即目光闪动,若有所悟。
“王爷不妨猜猜,如此一来能减省朝廷多少用度?”我斜睨了他,浅笑不语。
萧綦皱眉,对这个问题全然一头雾水。
“整整三十万两银子。”我笑道。
“什么!”萧綦一惊,“此项用度有如此之巨?”
我正色道,“不错,宫中历来奢华成风,内外命妇尽皆效仿,每年仅用在脂粉穿戴上的财力,就足够一个州郡百姓的吃喝了。”
萧綦闻言一窒,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如今南北各起战事,虽然国库充盈,尚无粮饷之虞,但能未雨绸缪,尽量节减开支用度,那是再好不过。”他深深看我,满目嘉许欣慰之色,“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全。”
我转眸一笑,“不过眼下朝政动荡,难得春回景明,人心稍定,京中亲贵一向奢靡惯了,若强行裁减衣帛用度,难免有悖人情。还需想个妥当的法子,令她们心甘情愿的照办才好。”
正文 乍寒
不久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亲蚕礼,每年仲春由皇后主祭,率领众妃嫔命妇向蚕神嫘祖祭祀祈福,祈佑天下蚕桑丰足,织造兴盛。
耕织乃民生之本,每年的亲蚕与谷祀两大祀典,历来倍受皇家重视。按照祖制,皇后主持祭祀之时,必须以黄罗鞠衣为礼服,佩绶、蔽膝、华带与衣同色,相应衣饰俱有严格的规制。其余妃嫔命妇的助蚕礼服,也由锦罗裁制,纹样佩饰按品级予以区分。过去每年春天我都穿上青罗鸾纹助蚕服,跟随母亲参加亲蚕礼。然而今年,我却要代替姑姑登上延福殿祀坛,亲自主持亲蚕大典。
太常寺长史不厌冗长地一样样报上祀典所需礼制器具。我一面听着,一面凝眸细看那份奏表。报至主祭礼服时,长史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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