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漾琴心》第20章


“想要听个故事吗?”轻抚着方静湖的发,魏天扬低声在她头顶呼出热气。
“故事?”
“关于一名年轻有为、前途看好的富家子弟因年轻气盛所犯下的错误。”他必须释放自己,把内心的害怕给说出来。
“年轻有为、前途看好是别人的赞誉,哪有人自己夸自己。”想也知道是他的故事。
他微带恼怒的轻咬她下唇。“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耳朵没塞住,你想说就说,我会试着当个有耐心的聆听者。”她暗示别太枯燥乏味,否则她会不给面子的睡给他看。
除了音乐,很少有事物能长期吸引她的专注。
“你喔!给我撑着点。”他无奈的一笑,语气中含着一丝宠溺。
过往,该从何说起呢?
不是说故事高手的魏天扬先简约的描述他的家庭。
三代单传,一父二母,生母是元配,另一位是父亲的妾室,一家四人不算多,他算是一家荣宠兴衰的依靠,受尽无数关怀目光长大的天之骄子。
“我父亲在中台湾是小有名气的地主,新兴商圈中的土地有一大半是在他名下,光租金一年将近上亿……”
那年他刚订完婚没多久,利用暑假时间参与公司运作,一等学业结束后立即投入自家的事业效力,他的人生平顺得像一盘安排好的棋。
他有个名叫白云亚的学长一向对他十分照顾,因为世家的缘故彼此走得很亲近,两人常在一起研究未来的蓝图,亲如兄弟一般没有秘密。
白云亚的女朋友是位中东女孩,年约十八岁左右,举止保守又害羞,见了人总是低下头看地上,甜美可人得叫人不由得多看一眼。
“那晚我刚参加完一个宴会回来,神智有点不清楚,一路开车开错了路来到白家的别墅,我根本不晓得床上躺的女人是谁,一时兴起的脱光她的衣服,以为她的哭喊和挣扎不过在作戏,自动送上门的女人哪需要客气……”
他强暴了她,在一个无月的夜里。
“隔天我酒一醒,发现身边被狠狠爱过的女孩居然是学长的女友时,我心急又愤怒地认为她低贱,故意爬上我的床好破坏我与白家数代的交情。
“我太自负了,又不肯承认错误,扔了一张即期支票给她算买了她一夜,当她是妓女一般的羞辱一番,警告她不许声张。”
但他错了,床上的血渍正是她处女的象征,在他让欲望控制理智之前,她仍是完璧之身。
不过他刻意忽视这个明显的事实,食髓知味的一再要求她充当他临时床伴,一逞兽欲地不断在她身上宣泄,不准她说声不。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她来找他,宣称她怀了他的孩子。
试问正意气风发的他怎么可能相信那是他的孩子,反而指责她把别人的种栽在他头上,要她自行看着办别来烦他,当时他迷上一位时尚模特儿。
“中东的女孩最重贞节,她怕未婚生子会引来非议,因此找了一种堕胎的草药胡乱服下,结果孩子没了,命也差点掉了,我和她的事因此爆发……”
他记得气爆如牛的学长忽地给他一拳,两眼赤红的怒责他没义气,猪狗不如,强暴了他的女友还让她怀孕却不认帐,其行令人发指。
而被揍一拳的他十分不甘心,自视高人一等不愿承认自己的恶行,反唇相稽他识人不清,听信谣言错把妓女当圣女膜拜。
两人一言不和的打了起来,旁人怎么劝也劝不听。
“我不知道当时凌乱的现场为何会出现一把刀,正在气头上的我一心想赢,好证实自己并非他口中的那种人,因而将刀一握,接连捅了他好几刀,直到他睁大眼吐出鲜血,虚软地瘫在我怀中断气。”
他当场傻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事。
那腥膻恶甜的汁液喷了他一身,握刀的手满是学长的血,瞬时寒意由脑门直灌脊髓,他顿时醒悟的回过神,丢下刀。
但是已来不及了,了无生息的生命毁在他手中,而他也毁了自己。
“那女孩呢?”他做了补偿吗?
微微一怔的魏天扬不太能接受方静湖平静的一问。“你应该关心我杀人一事,而不是那个嫁给石油大王的女人。”
“她嫁人了?”幸好。老天是公平的,没有遗忘她的幸福。
“她嫁不嫁人不重要,难道你都在打盹没听见我的话?”她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听?
方静湖拉下他的头一吻。
“男人在意男人的问题,女人用心在女人的问题,你的心结在于杀了亲如手足的学长,你认为对不起他,不该为了‘无关紧要’的女人而毁了两人的情谊。
“可是你想到没,你真正亏欠的是那个女孩,潜意识里为没机会出世的孩子感到愧疚,但是你太骄傲了,不愿承认会为你眼中一文不名的母子而悲伤,因此把罪愿转嫁到他人身上。”
“你……你胡说,我给了她一笔令她生活无虞的钱……”为什么他的心会因她的分析而起了浮动?
“钱是万能的吗?”唉!他不了解女人。
“这……”
“它买不到心安理得吧!”她目光清澈的反映出他的迷惘。
“我杀了人是事实……”魏天扬挣扎在心牢之中,用无形的荆棘扎裹着全身。
带着抚慰笑容的方静湖走向她的白色钢琴。“听我弹首曲子吧!我很久没用音乐治疗人心了。”
没人发现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深吸了口气在钢琴前坐下,随手翻了一页久违的乐谱。
先试了个音,她的表情是极度神圣的,像要开启潘朵拉的盒子,既惶恐又带着兴奋的期许,期望希望不落空,留下希望的种子。
不能再做音乐的逃兵,她不去试怎知是否能找回信心,她不是只会弹琴的弹琴机器,音符是有生命的,它在琴键上飞跃。
按下第一个音,悲伤的气氛蓦然轻染,眼前浮掠着尽是不幸的面孔,肃穆的礼堂,白色的花束,恋人哀戚的哭声。
琴音一转,忽高忽低仿佛出席一场葬礼,牧师的祝祷词冉冉,哀伤的小提琴正悠扬地发出断肠声,声声切切的表达出舒曼的心情。
“亡灵幻想曲”。
鼻一酸的魏天扬无可抑止地红了眼眶,慢慢的阖上眼融入琴音之中,感动于音乐的震撼人心。
黑暗中他看见一具褚红色棺木,熟悉的亲友一脸哀戚的抬起它走向阴冷墓地,沉重的负荷让人几乎迈不开脚步,一步拖着一步地来到死亡。
冬雨乍寒,冷风萧萧,棺木的盖子无端的飞起,年轻飞扬的脸映入眼中。
他诧异的退了一步,那是二十一岁时的他。
他死了吗?
一阵轻飘飘的白雾袅袅升起,他的身体也跟着变轻,心中的重担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轻得他想飞向云层引吭高歌。
阖上的眼流下两行泪,他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原谅原来并不难,他亲手在年轻的他脸上洒下第一把泥土。
他,埋葬了自己。
“谢谢你,吾爱。”
豁然开明的心是一片清澈无云,魏天扬轻声地向他的爱人道谢,她所弹的琴音释放了他囚禁的灵魂。
殊不知他的爱人也同样获得解脱。
两人的心一起升华。
在贝多芬降E大调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之下。
名为“告别”。
第9章
该来的总会来,这句话已成为方静湖每日必省的至理名言。
建筑工地临时出了个小意外,鹰架忽然倒下压伤几名工人,匆匆赶去处理的魏天扬无法接送女友上下班,因此让她落了单。
照理来说晴朗的一天应该万里无云才是,偏偏一朵小乌云在半空中绕,徘徊不去的惹人心烦,好象在预告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她才和学生徐天娜边走边聊的走出校门口,为她升学一事预先做好准备,一辆高级房车已然驶向面前,里面坐的正是神情倨傲的白雪亚。
依然是一身干练的上班族服饰,脚踩时尚流行的高级皮鞋,遮住半张脸的宽大墨镜横架头上,眼神是不驯和挑衅。
她一开口就是命令式的语气,“上车。”
可是美丽高雅的女老师不为所动,朝她轻轻一颔首,沿着学校围墙外的步道行走,打算步行回家,公车站牌送去修理尚未重设,因此公车司机会跳过这一站。
幽幽的树,凉凉的风,生性淡泊的她不想和人起冲突,安步当车搭着学生的肩,一脸安详的表情。
叭!叭!叭……
不曾断绝的喇叭声由左侧响起,方静湖眉头微微一颦,杂音会让音乐家的耳感到不耐烦,敏锐的音感会产生抗拒,让人非常不舒服。
“方静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耐性有限,别耽误我的时间。”
她好笑地扬起秀美的眉不予置评,难道她的时间就不宝贵吗?
这世界最公平的一件事就是时间,它不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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