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第26章


星期六她不用上班,跑到许精神处帮他收拾衣物。
他有十多件衣裳掉了纽扣拆了线口;急需护理。
“现在即使拿到救世军,人家亦要钮扣齐全。”
维元勉强胜任,“来,”她说,“我教你。”
“我不学,你一辈子为我做这些。”
维元失笑,“如果我比你现走一步呢?”
他变色,“没的事。”
“好,好,由我来做。”
维元一贯运用管理科学办事,早已带来各种大小钮扣,拣适合的逐一钉上,再洗净烫好,衣物光洁如新。
许精神说:“不舍得穿,还是去买新的。”
维元一看时间,“我得回家,家母找我说话。”
精神把头捂在她肩上一会才放走。
维元匆匆回家。
“妈,妈,有话好说了,稍后我还得回办公室。”
维元妈没好气,“你们这一代最喜欢做这一台戏:叫做忙得不可开交,挟以自重,以示权威,你有多忙?你辞了职会不会有人痛哭,办公室大门还开不开?”
维元见母亲恼怒,只得陪笑,“妈,对不起,你有事?”
“对,我有事,这是礼服式样,这是教堂五月几个空日子,你拨冗挑一个吧。”
维元笑问:“妈,你结婚?”
维元妈岂会吃瘪,她说:“说不定。”
“我可没说要结婚。”
维妈跳起来,“精神没提结婚?”
“没有,至今一字未提。”
“那么,”维妈说,“你同他说。”
维元站起来:“我向他求婚?”
维妈十分开通,“条条大路通罗马,五十年后金婚,谁还记得谁向谁求婚。“
“我并不介意,可是我也未曾想到结婚。”
维妈忽然泄气,她黯然,“我高兴得太早了。”
维元坐在母亲身后替她松肩,“我未能兼顾家庭及工作,即使结了婚,也浪得虚名:各自早出晚归,各有各生活,各有各朋友,完全不同圈子,一通电话,我立刻要向上司报到。”
维妈低头。
“我又不谙烧菜,至多只会注满一锅水放一只光鸡煮一小时,对方会妥协吗,恐怕日久生怨。”
维妈颓然。
“找女佣代替主妇,名存实亡,不是我那杯茶,凡事我均想做到起码八十分,我敬爱的老妈,你不是想女儿辞职吧,好像你说过,女性一定要有私人收入。”
维妈哑口无言。
“维持现状就够好,我俩能够互相体谅,这是我前所未有的经历;从前,一言不合,我最怕误了别人前程,故此立刻分手。”
半晌,维妈问:“像你这样进退两难的年轻女子可多?”
“满街都是,车载斗量。”
“唉。”
“有些年届四十还未注册,即使结婚亦无子女,看到偶然有人居然二子一女之类,妒忌变憎恨,把他们比作蟑螂。”
“是否家里太舒服,抑或,对婚姻失去信心。”
“我不是社会学家。”
半晌维妈说:“有个知己,比什么都好。”
维元听了很高兴,“对了,知己,精神的确是我知己。”
许精神自他姐姐处得到的待遇较差。
许愉快很直接:“我已知会父母,他们非常赞成你迎娶王小姐。”
精神正在吃松饼当点心,一听这话,呛到,咳嗽不已,连忙到厨房漱口。
愉快跟着进去,“令我把他们婚戒传给你,他们那样爱惜我,也没把那颗三卡拉钻石给我。”
精神抹干面孔,缓缓喝下暖水,呼一口气说:“我们还未提到结婚。”
愉快说:“这个岁数不结婚,以后机会就微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到了五十多岁才去追求二十出头的无知女,做人正常点好。”
“姐你过分操心。”
“世上就我与你同胞而生,精神,你是好儿子,绝不是‘老母要什么也无’、‘老婆要什么都有’那种不肖子,可是不知怎地,你老叫我们担忧。”
“——故此叫我结婚,好把包袱转嫁那女生。”
愉快颓然。
“你与爸妈,都没忘记实验室之事吧。”
他终于在亲人面前说到这件事。
愉快看着弟弟,忽然流泪,“忘记,那件事叫我惊怖莫名,起码削我十年寿命,我会忘记?”
精神握住姐姐双手,“真对不起。”
愉快把一只小盒子取出来,“你看,盒子保养如新,戒指送出去要不回来,你得好自为之,务必把这颗钻石留在许家。”
精神沉吟:“我另有打算。”
愉快说:“一对年轻男女相爱,理应合法注册结婚,继而生儿育女,你看西方国家,同性还争取结婚。”
精神用手揉脸,“我害怕配不起人家。”
“据我观察,这回是你疑心,去,去求婚。”
精神微笑,“失败了我就失去一切。”
“胡说,失败了再接再厉,务求成功。”
“姐,求婚不比求学。”
“彼此如此含蓄,耗到什么时候,你怕自尊受损?维元什么都知道,你根本不用介怀。”
真的,她什么都知道。
“可要我代你开口?”
“不,不,姐,请予我们一点空间。”
许姐说:“就是自小予你太多自由。”
忽然想到儿子,大声叫:“井翊,你做妥功课没有,明天测验太阳系常识,喂,火星两颗卫星叫什么名字?”
那边传来井翊声音,“福布斯与德莫斯,希腊文恐怖与痛苦德意思。”
抉择最痛苦。
第二天见了面,他们并没有提到婚事,第三天第四天,到了周末,是维元先忍不住。
“精神,凡事想太多也许是不行的。”
“我怕冲动害事。”
“两个人一起自悬崖跳进水中,至少有个伴。”
精神笑起来,“有那么坏?”
“相信我,也许更坏,我对婚姻一点信心也没有,家父实在伤透我们母女的心,家母说:‘他要我的命’,这是真的,我与她起码短命十年。”
女性说话,心惊肉跳,动辄减寿。
“他们当初何等相爱,可是男方经不起考验,造就家母无比痛苦。”
“伯母倒是没有阴影。”
“哟,你没看出来,她的阴影就是逼我结婚生子,代入我的幸福,弥补她的失败。”
灵光一现,许精神说:“维元,那么你就成全慈母吧,”他一边自怀中取出那枚指环,“王维元,双方家长都已同意,请你嫁我为妻。”
维元一颗心落了实,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两人闹意见要分开,她也决不会讲他半句坏话。
她接过指环,“我同意。”
两人都留下泪来。
维元说:“我要立刻通知一个人。”
“谁,母亲?”
不,是首长大人。
那老好人听见维元家有喜事,忽然沉默,宽大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余传真机输送纸张声音。
半晌他问他爱将:“维元,我代你高兴,可是,婚后你是否会继续工作?”
维元含笑:“我不会放弃工作。”
他大声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接着,还有疑问:“维元,你不是想告长假吧?最近局里烦得不得了,大家正在设法向公众解释西市建设第三条大桥合约并无官商勾结成分,非靠你那支健笔分析不可。”
维元微笑,“的确想告一星期假。”
“三天,连周末在内,共三天。”
“连周末共五天。”
“你们去何处蜜月?”
“波拉波拉,我不打算携任何通讯仪器。”
“维元,你不如期回来的话,我会通知国际刑警。”
能够这样清晰知道得到上司器重,确是美事。
“维元”,他又说:“由我送你进教堂吧。”
维元一怔,感激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何等体面得一件事,被父亲抛弃得她终于得到更佳送嫁人选,照片凳在报章上,一定为母亲出尽一口乌气。
至于王维元自己,当然在社会势利眼中更上一层楼。
她连忙道谢。
“维元,我派秘书跟你办事,恭喜你。”
那天驾车回家,维元想听音乐,可是每个电台都在播放一项天灾消息,没有歌声。
忽然一个宗教台有儿童合唱:“愿前路升起配合你的脚步,愿你每一日有阳光照耀,愿花朵为你怒放,叫你欢欣莫名……”
维元凝神聆听,十分感动。
前路会得升起配合她的脚步……,真是善祝善祷,一般人只说前途茫茫,何处有路?还不是需要个人披荆斩棘,一边跌撞一边勾得皮破血流,都不知凹凸小径通向何处。
歌词温暖了她的心。
礼服自纽约寄来,是维妈挑选古典小袖子式样,象牙白,香蒂宜纱边,含蓄美丽,维元好不喜欢。
维妈含泪说:“女儿你像仙子一般。”
忽然忍不住,眼泪汩汩流下,像是失意委屈许久终于扬眉吐气,又似小学生留堂后终于有家长来接,她抒尽胸中抑郁。
办公室想嫁女儿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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