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事物的背后》第18章


“又要去纽约了吗?”
“不,听说这回是华盛顿。”
“哇,示威到首府去耶,真刺激,我一向以为你们中国人很保守不轻易表达意见哩!”丹妮丝一边说一边打开吹风机,轰轰的声音让两人暂时停止谈话。
这是麻州一所私立女子学院,学生们大都来自富裕家庭,比如丹妮丝,即出身东北部有名的政治世家,有不少参众议员级的亲人。
学校宿舍古雅而舒适,以四人为一套间,有各自的卧房,围绕着共用的浴室和客厅,交谊和隐私兼俱。
李蕾在这儿已经住了三年,现在是第四年继续升硕士班。
若有选择的权利,她一点都不想深造,最盼望是成为王太太,搬到波士顿和御浩住一起,天天耳鬓厮磨,日夜相随。
去年暑假回台北省亲时,两家长辈曾聚首讨论,御浩的意思是他正开始进入论文撰写阶段,暂时无法分心,结婚至少还要两年等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趁此期间李蕾还可读个硕士。
他的口才极佳,情理并茂地一下就说服双方家长。
“那先订婚好了,毕竟都交往六年了。”李夫人多替女儿操心些。
“何必多此一举呢?以后解除婚约还得告众亲友,真麻烦!”也在宴客桌上的培雯突然插嘴说。
大家差点忘了,培雯一年多前才在芝加哥和佑钧宣告分手,此时即使有不当言辞,众人也不忍苛责。
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下,订婚之事便不再提起。
培雯和佑钧分手的消息,对李蕾冲击颇大,他们虽没有爱到惊天动地,却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对欢喜冤家,那么多年的感情怎能说散就散呢?
“觉悟了呀!他对我不死心塌地,我对他也难全心全意,这一直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愈想挖出他的真心,就愈一肚子消不掉的气,我不想为顾全面子再勉强维持下去了。”培雯私底下和她聊。
李蕾脑海浮现小哥那位藕断丝连的才女孙琦玉,还有差点造成丑闻的兵役期女友,也只能保持沉默。
“我和佑钧交往,追根结柢仍是长辈的安排,并非那种茫茫人海中属于自己选择的一见钟情,再怎么努力也彷佛少了什么似的安不下心来,就如根扎不深的花朵,枯死是迟早的事。”培雯继续分析。
李蕾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果然--
“妳和御浩又更是长辈一手促成的,我很讶异你们居然持续得此我们还久,大概是我哥那人责任心重,比较重承诺;不像佑钧,总以自己为第一优先,从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说难听点,就是自私自利……”培雯不小心露出怨妇样,忙换个语气说:“总之,人都会长大,想法也会改变,如果哪天我哥提十分手,妳别意外,那是正常的,或许也是最好的结果呢!”
正常的?最好的结果?这话非常伤人,难道最初的“四人行”散了两个,另外两个也该不得善终?
御浩对她始终专情,应该不一样吧……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在王李两家落下一些心结,李蕾开始有种夜长梦多的恐惧感,恨不得立刻嫁给御浩,让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忧虑。
但周遭的人并未体察她的心情,一致同意再等两年的做法,她也只好在忐忑不安中回到美国,继续过着与御浩一小时车程分隔两地的生活。
硕士班的课程并不难,李蕾以艺术史学士的资历,专攻博物馆收藏及管理的运作。学院的主旨本来就是培养高品味、有鉴赏力的淑女,有些同学已在家族基金会工作了。
御浩如他所言的全力投入博士论文,但九月开学没多久即发生了一桩中日美政治事件,美国无视于钓鱼台真正的归属问题,也罔顾中方的权利,决定将它交给日本,在美的留学生决定发起示威游行,一方面抗议强国凌弱的不公,一方面表达捍卫领上主权之决心。
向来怀抱理想主义的御浩,爱国当然不落人后,发文章、写标语、开会、组织、联络……等等一头栽进去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李蕾也凑热闹地前后帮忙着,甚至年初冰天雪地的一月里,也跟着到纽约联合国广场前,呵着热气摇旗吶喊。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随着保钓活动的发展,留学生参与的人数愈来愈多,由东岸跨至西岸各院校,逐渐形成一股快速扩散的力量。
纽约之行后,李蕾回学校忙自己的课业,较少见到御浩。那些男生正做着他们认为划时代的伟大事业,她都尊重支持,御浩不来找她或不打电话都能体谅,但她打电话过去老有人占线就太离谱了,万一真有急事怎么办?
她试着再拨一次号,仍是嘟嘟嘟的声音。这室友都有约会的美好周末,难道她又得一个人寂寞地独守宿舍吗?
气愤地放下话筒,它却铃铃响起,会是御浩吗?她一急,膝盖去撞到茶几,痛到心扉。
找她的没错,但电话那头是小哥佑钧。
“小蕾,听说保钓学生四月中要在华盛顿第二度游行,御浩也去吗?”
“应该是吧,他最近都在忙这件事。”李蕾没精打采说。
“妳叫他没事别太投入,以我们官员子女的身分,最好别去游行。”
“为什么?这是爱国呀,纽约那次你不也去了?”她说。
佑钧与培雯分手后转学到纽约来,因地利之便,在游行中出了许多力。
“华盛顿是首府不一样,你总不能在人家脸上吐口水吧!”佑钧说:“前两星期大哥来看我,带了几份报纸社论,提到保钓示威中“反美反日”的口号,恰好和中共的“三反路线”一样,台北有人对此十分敏感,加上美国最近频频和北京接触,大哥要我们谨慎些,不要再随便涉入群众活动了。”
佑显大哥任职于华盛顿大使馆区,知道很多内幕消息。
“太复杂了,你自己打电话告诉御浩,我可说不清楚。”
“事实上,我和御浩谈过两次,结果都不欢而散,他认为我污化了单纯的保钓热情。”他顿了顿说:“反正呀,自从我和培雯一拍两散后,他就没好声气,把一切错都怪到我身上,现在我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愈谈愈伤感情。”
在美国的三年半来,她一直试着在御浩和家人间保持一种天平式的平衡。但正如御浩说的,她要相处一辈子的人是他,必需习惯他的原则和行事方法,因此天平已往他那头倾斜。
“小哥,依我亲眼所见,保钓的目标和理念确实很单纯,硬要扯上中共是太过份了,也难怪御浩生气。”
“妳懂什么?我是准政治学博士,知道的会比学经济的御浩少吗?”佑钧口气甚为不悦:“只要扯上群众运动就不可能单纯,御浩此时正在热头上,忘了政治诡谲多变那一套,是很危险的。我好心劝他,他还骂我胆小怕事,批评我们李家太官僚作风,又是谁过份了?”
哇!听起来这两个男生闹得很僵,她可不想卡在中间,快撇清说:
“干嘛冲我发火?你和御浩意见不合,别把气出到我身上来。”
“三小姐,他是妳的男朋友,妳不劝劝他,以后没好日子过的是妳!”
“你堂堂准博士都说服不了御浩,哪能指望我呀……”她耍赖着。
“劝不劝随便妳,反正我和王家没瓜葛了……最重要的,妳千万别人家一喊就傻傻跟去。”佑钧警告说:“妳现在仍是李家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李家,若让大哥发现妳在游行队伍里,小心他关妳禁闭,明白吗?”
这是威胁吗?还仅仅是气话?佑钧挂了电话,李蕾还兀自烦恼着,她最讨厌生活里有不顺心事,此时更是迫不及待想见御浩了。
化好妆穿上外出服的丹妮丝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提议说:
“嘿,我有个点子,杰森要带我去波士顿,我可以请他顺道载妳到妳男朋友的住处,但妳要自己想办法回来就是了。”
李蕾脸明亮起来。“太好了!真谢谢,妳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总算又有了精神,并给丹妮丝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条街上并排着各式小巧的洋房,材质和外观看来都颇有年代,由那些缺乏整理的草坪和东倒西歪的脚踏车,就知道是专门租给学生的地方。
御浩的那栋位于一棵伞型树后,在这初春微暖的夜里,灯火通明着。
屋内平时只住六个男生,此时却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挤了二十来个,大家以满腔的热情共同策画着保钓游行。
“三小姐,妳来啦!”较熟的男生向李蕾打招呼,这是学自御浩的叫法。
“嗨,蕾丝莉!”不熟的人喊她的英文名字。
她在厨房找到御浩,他正低头苦思一篇即将登在保钓刊物上的文章,餐桌堆了几迭厚厚的参考书。另一旁坐着一位短发女子,正以娟秀的字体将御浩的草稿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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