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犹在耳》第2章


万英亩的黄土地上如翡翠海浪的灌木林闪烁招摇,待到收获的季节,赤红色的浆果可以堆成等人高。那里的人们世世代代以此为生。
程西走进来看到男人若有所思的面孔:“嘿。”
男人用眼神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你迟到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程西脱了西装外套,松开领带:“我妈不停地发脾气,她的更年期太长了。我问过医生,女性更年期应该在45岁到55岁,但是她早就过六十了,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超越了科学定义。”
“为什么发脾气?”
程西露出稚气的微笑:“因为程彦那家伙快不行了,她很难过。当然我也很难过,大哥快不行了我怎么会不难过呢?但是她不应该对我发脾气,我也是她的孩子。”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不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不是表现得比较像幸灾乐祸?”
男人点头:“不是像,就是。”
程西立刻板回面孔:“总之,她骂了我一顿,然后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我想着我应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你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分享?”
他说到开心的事情,目露贪婪与血光。男人沉默地打开手机视频。
这是一则新闻快讯报道——
“昨日上午九点,瓦灰路派出所接到报案,警方在六号公寓发现一名男性死者。经核实,死者名叫许南哲,38岁,个体经营户。死因系枪杀,由子弹穿通颅内导致脑组织破损出现大面积失血性死亡,确系他杀。目前,警方已经就此案展开了调查。记者从警方处得知,许南哲由于经营不善累积了巨额欠款,死因很可能与债务有关……”
画面切入案发现场,警方正将尸体装入尸体袋中,露出墙壁上飞溅的大面积血液。
程西拍手鼓掌:“就一颗子弹真的能飙那么多血?”
男人解释:“人的脑袋里动静脉管网很多,加上近心血压高,子弹打进脑袋心脏仍然在泵血,如果没有肌肉水肿或血管压迫自主止血,出血量就会很大。”
程西挥舞双手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漂亮!”
“他死了,程彦一时间会严重缺兵少将,这是个很好的时机。”
“原来我们已经杀了大哥这么多人了。”
“还要继续吗?”
“我是不是应该直捣黄龙?”
“这是你的决定。”
程西若有所思:“他是我亲大哥,我要是真的杀了他我妈不是要骂死我?”
男人说:“他也杀了你的妻子;还差点害死了你的孩子。”
程西皱皱鼻子,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小动物的悲伤表情:“我觉得程彦脑子有病,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不是他脑子有病就是我爸给他找的左臂右膀脑子有病。他觉得,就算他杀了小桥和宝宝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人怎么会狂妄到这个地步呢?他为什么要这样测试我的底线?他是傻子,我又不是傻子。”
男人垂眉低目,专心看着窗外的来往的车辆:“他被你妈妈过度溺爱了。”
“他就是个混蛋!”程西愤怒地说:“阿拓,我希望他死,越快越好!”
丹拓把咖啡杯里最后一口喝掉:“嗯。”
程西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把整杯咖啡喝光,畅快淋漓:“你刚刚在想什么?盯着一杯咖啡发呆发得这么出神,不会是想家了吧?”
尽管程西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变态——他的变态形成于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出生在一个让人倍感压力的大家庭。这个家庭的成员各自为营又互相倾轧,孩子们只能在金钱、权力和鲜血的游戏里成长,所以很难在思想上发展成为正常人——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在考察人的内心方面,他一向很细致敏锐,而且他能及时为下属提供安慰。
在遇到程西之前,丹拓的大部分老板都比较平庸。平庸的老板容易做一些蠢事,而且通常情况下他们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平庸造成的。如果碰到既平庸又蔫坏的老板,打工的人就会很倒霉。丹拓从前吃了不少教训,这是他现在选择程西的原因。程西有时候像个顽劣的小孩子,但总体而言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有明确的行为准则。
“你需不需要回家休息几天?”程西歪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累了?”
“你喜欢这个咖啡的味道吗?”
“挺好喝的。”
丹拓从背包里掏出两袋咖啡豆:“送给你,这是从家里寄来的。”
程西很开心:“谢谢,难为你每次都记得给我带咖啡豆,我会放在办公室里喝的。”
丹拓看看手表:“你应该去上班了。”
“今天不上班,”程西摇头:“许南哲死了,程彦一定会去公司找我麻烦,说不定他现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我轰成炮灰。我需要人保护,阿拓你这里最安全,你来保护我。”
丹拓看了看门外守卫的壮汉们:“你有自己的保镖,我不是。我需要睡觉。”
程西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绝,仍然有点失落:“我理解,睡觉比较重要。”
门外这时候传来保镖不耐烦的怒吼:“滚远点,里面包场了!”
程西皱眉,快步上前:“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程先生,是这个男孩一定要进去。请您不要靠近,小心。”
保镖挡在前面,露出半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少年身影。他的个头只到程西手肘,小脸淡眉,眼神机灵乖张,看到程西的时候屁股往后缩,像只蜷尾的小蜥蜴,古怪而敏捷。
程西示意保镖把人放开:“小同学抱歉,这里暂时不接待客人。前面还有别的地方吃饭。”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人。”男孩说:“这里有一个叫丹拓的人对吧?”
程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是许南哲告诉我的,”男孩直视他的眼睛:“我一定要见到丹拓先生,如果私下里见不到他,我就把许南哲的遗言告诉警察,到时候警察自然会让我见到他的。”
——我被一只小蜥蜴威胁了。
程西眨巴眼睛,回头朝餐厅里喊了一声:“阿拓,有个小朋友找你!”
丹拓正从报纸中抬起眼。
裴元步伐稳健,背挺得笔直。他脸上没有稍微怯懦的表情,端正地坐到这位硬汉的对面。
“要咖啡吗?”丹拓指了指咖啡杯。
裴元做了个吞咽动作:“好,谢谢你。”
丹拓起身到吧台重新倒了两杯咖啡:“没有奶和糖了,只能这样喝。”
咖啡的气味很香,但是尝起来苦得令人咂舌,裴元只勉强吞了一小口:“不好喝,太苦了。”
“这是我家乡种植的咖啡豆,烘焙程度非常深,所以很苦。”
“是嘛,我其实……很少喝咖啡。”
“没关系。”
裴元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不是来威胁你的,丹……先生,我住在许南哲的隔壁,那天晚上我看书看得有点晚,听到了他的叫声所以就好奇去看看,才发现……但我不是来敲诈勒索的,请……请相信我,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
丹拓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和你没有关系。”
裴元没听懂:“疏忽……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杀了人,这就是疏忽。”
“那你会杀了我吗?”
男人上下打量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男孩舒了一口气,从刚刚开始,杀手保持着尊重有礼的态度,这让他没有那么紧张,有闲功夫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面貌和动作。这个人有南方口音,说话语调很生硬,并不是因为不想自然地说话,可能是因为中文不是母语。或许是从东南亚国家来的人,他这么想,背井离乡的生活也不容易吧?
“如果您没有杀我的想法的话,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裴元鼓足勇气说出他的来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是这件事只有您能够帮助我。”
丹拓不紧不慢地说:“找我的都是要杀人的人,其他的忙我帮不上。”
“我……我就是想请您帮我杀一个人。”裴元牙齿发抖。
丹拓认真地思考片刻,摇头:“不行。”
“确实是杀人的生意!”
“你有钱吗?”
裴元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有三万块钱,是我这几年过年存下来的。”
丹拓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人命的价格很高。”
“我可以借一点,还可以去找工作赚钱。你告诉我,一条人命要多少钱?”
“要杀什么人?”
“一个无关人等、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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