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135章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若是那日他被栎炀军擒获,最坏的不过是被挑断手脚筋脉,从此形如废人。但若真是落入简荻手中,即便性命能保无虞,怕也要受尽□。
生死未卜,生死未卜!
四个字,道尽了个中滋味,却无法消弭我心中如被烈焰焚烧的焦急。不敢过多地胡思乱想,怕想多了,心也跟着乱了,每天只能望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想象着我与他一墙之隔,却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渠。
“生生世世,我们都不会分开。”
“哪怕穷此一生,只为了追忆,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那一日,猎风吹扬,长空一碧如洗,城楼之上,城墙之下,惟有我与他,凝眸对望。
他身后伫立着东皋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刀,刀口闪烁着刺目的蓝光……
光影蓦忽而逝,我从梦中惊醒,才觉察枕头早已泪湿。怔目盯着床畔的铜鹤香炉嘴中升腾起缕缕飞烟,又在凄清月芒下化作虚无。左手残缺的指跟握进掌心,反复摩挲,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告自己,这是梦,只是个梦而已。
春意料峭,冷冬寒梅轻轻坠下枝头,流泻出最后一丝余香。
万物复苏伊始,残冬的大雪开始消融,九幽城中东皋大军接连数日蠢蠢欲动,醒月十万兵马严阵以待。
龙徽校尉张仲佥带领人马,连夜在九幽城外方圆一里内布设下弩机“夜伏耕戈”,择淬炼后的草乌汁染在浮轻箭簇上,以线系之,又在弩机上堆满了枯草用以掩藏形迹。
正熙五年二月初八,醒月大军至东皋九幽城下叫阵,须臾,城门洞开,九幽城守将白文启率十万大军浩荡出城,列阵相峙。
醒月龙徽校尉亲率千人队前往诱敌,白文启手下左翼骑尉王坚率部迎击,徽部诈败,诱使王坚贸然追敌至夜伏耕戈阵中,引动毒箭机括。坚部麾下四千余人尽皆中箭,惟张坚得以逃脱,马至寒林,被云麾中郎将腰斩于林下。
平远将军花铁牛策马越阵而出,手持追云剑,叫阵东皋神锋将军白文启,欲与之一决高下。白文启纵马直出迎战,偃月双刀青锋耀目,立马阵前,睥睨天下英豪。
两将刀来剑往,剑走偏锋,刀舞落风,相斗百余回合,尚不分胜负。戍宁将军王即令云麾,云骋,武胜,武威四将各引军三万,冲杀入东皋战阵。彼时两军万弩齐发,阵前乱射,箭雨遮天蔽日,沙场顷刻间陷入一片昏天黑地。
两方人马拼死厮杀,自晨至午,自午入夜,九幽城下尸骨遍地,生灵涂炭,数万男儿血染疆场,魂丧阙城。
我随军跟至前线,被美人爹爹安置在中军帐中静候,从清晨一直盼到日色西沉,一声声战报流水般报来,却始终不知何时才能攻破九幽城,救出无尘。
帐外杀声震天,我再也按捺不住,掀帘走出。双脚刚一踏在中军帐外的土地上,我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骇到无言以对。
漆黑夜色中,数十万只火把结成两条火龙,龙首吞吐烈火,时张时翕,时进时退,相互撕咬纠缠。
我禁不住跨前一步,百米之外,是一片杀戮的修罗场,火光闪耀在每个人的脸上,肃杀之气回空激荡。刀戟在空中翻飞,砍落下去,分不清是身体的哪个部分被截断,重伤之人犹自垂死挣扎,而杀人者已经迈步过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九幽城头上暗淡无光,东皋倾全城兵力,背郭一战,竟未留一兵一卒驻守。不知此刻东皋的帝君陛下,又身在何处,是在那道城墙后面,亲眼观看着这场东皋与醒月之间的屠杀,亦或端坐在他的黄金龙椅上,悠然等待着捷报频传?
一道银芒刺破长空,流星般凌空射来,穿越了莽莽战场。
我急退数步,羽箭叮一声正插进脚前的土里,尾羽微微颤动。箭身上挂着一张青铜鬼面,狰狞邪戾的棱角,自漆黑的眼洞中渗出森冷寒意。
箭落地的瞬间,九幽城头乍现一道明黄身影,巍然屹立在阙楼之下。款款浮空的衣袂飘荡在身侧,冠带翩飞,九天上一钩弧月,恰映照在那道身影的背后。
一只蜡白的天灯轻袅浮上天际,扶摇追月,夜风飒飒鸣叫着翻转过灯身,蜡白的灯面上盛开着一朵金丝缠枝牡丹,牡丹花蕊殷红艳丽,花丝芊芊缕缕,婉转纠缠在一起。
心,仿佛被一只重锤刹那间砸中,砸得我目眩神驰,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在地。喉咙里嗬嗬数声,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想要呼吸,却怎么也找不到呼吸的办法,我瞪眼看着那只遥遥在上的天灯,似乎触手就可以摸到,又像远在我永远也够不到的地方。
痛!
痛!
痛!!
眼中一片空茫,心沉了下去,沉得越来越深,惟剩荒凉……
“原本想刺朵荷花,但你这人实在不像荷花,倒和牡丹有几分相似。”
“别乱动,不然扎疼了你,我可不管!”
“银面冠芳华的无尘公子,什么时候怕起惹眼了?”
针落朱砂,坠下一滴血珠,仿佛是朱砂的眼泪,被我含进嘴里。金丝刺红的牡丹,曾是我亲手刺上他的肩头。
那样一朵艳丽旖旎的牡丹,那样一只苍白无依的天灯。
我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向爹爹,他愕然望着我的目光,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我。
“爹爹,我要去找我的夫君,我要去找他。”话出口,声音连自己也感到陌生。
“不语!你回来!”
身后响来爹爹惊惧的喊声,我恍若未闻,脚下像是生出意识,望着远天上的那盏灯,义无反顾地冲入沙场。
千军万马擦身而过,一张张血红的脸庞,一双双呆怔的目光,闪过眼角。刀光剑影幻化成错乱的画面,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只有天上的那轮弯月,奇Qisuu。сom书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脸上滚烫,我哭了吗?
为什么,我抬起手,却触不到眼泪,触不到他的脸。
为什么,又一次骗了我?
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守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明明没有哭,却能摸到眼中滚落的泪水,却再也……摸不到他的脸?
不,不,不!
谁来?有谁来,能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
是一场,我不愿意醒来的梦……
“等我,无尘,你明明答应过,等我,好不好?”
夜风吹散了绾起的青丝,遮去我的视线,发丝缭乱,像极了纤细的花丝。
伸出手,那仿佛就在指尖咫尺的距离,却是我无论如何用力追赶,都无法超越的鸿渠。
别走,无尘,我追不上你,你走的太快,我追不上……
风灯,越飘越远,横过夜空。
九幽城头上,龙袍金冠的简荻,拉开手中的弦月弓,一支烈烈燃烧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了天灯。
不!不要!不要!!
箭势如虹,一道火线激射而出,将天边的弯月从中割断。
“不——!!!!!”
天灯遇火即燃,火舌一点一点将牡丹花焚烧殆尽,金色的火星冉冉腾空,我向天高举起双手,殒落的灰烬飘飞,忽地被风一卷,消失了痕迹。
双膝砰然跪地,我低头看着双手,手中,空无一物。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抓到,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耳边响起熟悉的怒喝,一双手臂抄在我的腰间,将我凌空拽上马背。
“你怎么跑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铁牛焦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神色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
我冲他微微笑了下,轻声说道:“放手。”
“不行!你抽什么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给我回去!!”他翻身下马,伸手在我腿上拍了拍,急道,“一切等回去再说,走!”
他用力挥掌打在灯笼身上,灯笼奔走如风般地带着我跑出战场。我回头看向铁牛的背影,自远天盖过一阵箭雨,铁牛手中的追云剑已经折去了锋角,剑刃上血迹斑斑。
眼前的情景那么熟悉,灯笼长声悲鸣,肚腹间中了一箭。快要接近醒月中军帐时,灯笼再也坚持不住,前蹄一屈跪倒在地,我侧身从马背上滚落,随即连滚带爬地扑回到灯笼身边。
“灯笼!去把铁牛将军带回来!!一定要带他回来!!”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狠命地拍打着灯笼的后臀。它口中喷出血沫,前蹄用力撑身,重又站了起来。
“带他回来!快去!!”
灯笼极有灵性,仿佛是明白了我的乞求,它乌黑的眼珠盯着我,滚滚落下泪水,高扬起前蹄,蓦然间蹿入乱箭阵中。
求你,带他回来,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求你……
我跪倒在地上,惟剩默默祈祷。
正熙五年二月,醒月与东皋二十余万大军于九幽都城下血站三日。是役,两军死伤兵将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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