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第42章


“是的。”她静静的接了口:“最好,就这样分手。我下月初走,坐船,我不喜欢飞机。”她顿了顿。“在这段时间里,不见面对我们两个都好些。”她打开了房门,很快的再扫了他一眼。“就此再见吧!俊之。”
他愕然片刻。真的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摇摇头,不大相信。不不,不能结束!不甘结束!不愿结束!可是,雨秋的神情那样冷漠,那样陌生,那样坚决。她不再是他的雨秋了!不再是他梦中的女郎,不再是那个满身诗情画意,满心柔情似水的女人!他曾爱过的那个秦雨秋已经像烟一样的飘散了,像云一样的飞去了,像风一样的消失了。不不,那个秦雨秋已经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他望著面前这个有长发的陌生女人,只注意到她发际沾著一片小黄花瓣,他下意识的伸手摘下来。小黄花!秦雨秋的小黄花!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他失神的冷笑了一下,毅然的转过身子,走下了楼梯。
雨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她咬紧嘴唇,立即飞快的闪进房里,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把头仰靠在门上,她伫立片刻,才跄踉的冲进客厅里。
晓妍被惊动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姨妈,你怎么了?”她惊愕的喊:“你病了!你的脸像一张白纸!”“我很好。”雨秋哑声说,在沙发上软软的躺了下来。“我只是累了,好累好累。”她伸手抓住晓妍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把晓妍的身子拉下来,她抚摸她的短发,眼光飘忽的落在她脸上。她的声音深沉幽邃,像来自深谷的回音。“晓妍,你该回你父母身边去了,去跳那条沟。不管有多难跳,那是你该做的工作。晓妍,姨妈不能再留你了。”放开晓妍,她阖上了眼睛。“我好累好累,我想睡觉了。别吵我,让我睡一睡。”翻身向里面,她把脸埋在靠垫里,一句话也不再说了。浪花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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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晓妍终于回到了父母的家里。
事先,雨秋已经打了电话给她的姐姐,当雨晨接到电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抖颤了,她似乎不大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五年来,她也曾好几次努力,想把这女儿接回家里。但是,晓妍连电话都不肯听,强迫她听,她就在电话里叫著喊:
“妈,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而这次,雨秋却在电话中说:
“晓妍想回家了,她问,你们还欢不欢迎她回去?”
雨晨握著电话的手直发抖,她的声音也直发抖:
“真的吗?她真愿意回来吗?你不是骗我吗?欢不欢迎?啊,雨秋,”她啜泣起来:“我已经等了她五年了!她肯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我那么爱她,怎么会不欢迎?她是我亲生的女儿呵!”“大姐,”雨秋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她这次愿意回家,要归功于一个男孩子,他名叫贺子健。这孩子优秀、能干、聪明、而热情。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你不止是接女儿回家,同时,你要接受晓妍的男朋友。这次,她是认真的恋爱了,不再是儿戏,不再是开玩笑。晓妍,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我懂,我懂,我都懂!”雨晨一叠连声的说:“你放心,雨秋,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了,我会试著去了解她,去爱她,去和她做朋友。这些年来,你不知道我多痛苦,我反省又反省,想了又想,说真的,我以前是太过份了,但是,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呀!我不知道是什么阻碍了我们,我不知道……”“我想,”雨秋说:“你和她两个人,都要合力去搭那条桥,总有一天,你们会把桥搭成功的!”
“什么桥?”雨晨不解的问。
“应该叫什么桥?叫爱之桥吧!”雨秋深沉的说。“你们之间隔著一条河,晓妍想回家去搭桥,她很认真,我希望——
大姐,你一定要合力搭这座桥。因为我要走了,她是我惟一所牵挂的,如果你让这座桥坍掉,那么,再也没有一个姨妈可以挺身而出,来帮助她找回自己了。”
“雨秋,”雨晨的声音里带著哽塞,带著真诚的感激。“谢谢你照顾她这么多年。”“别骂我带坏了她,就好了。”雨秋苦涩的笑笑。“不过,晓妍跟著我,从来没出过一点儿岔,可见得,管孩子并不一定要严厉才收效。可能,了解、欣赏、同情与爱心,比什么都重要。大姐,”她沉吟片刻。“晓妍,还给你了,好好爱她,她一直是个好孩子。”雨晨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止她是个好孩子,”她哭著说:“雨秋,你也是个好姨妈!”“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雨秋低叹著说:“看样子,时间磨练了我们,也教育了我们。这些年来,你不会想到,孩子们成熟得多么快,今天的年轻人,都足以教育我们了!”
挂断了电话,她沉思了很久。家,已经变得很零乱了,因为她即将离去,所有的东西都装箱打包,整个客厅就显得空空落落的。晓妍当晚就回了家,陪她去的,不是雨秋,而是子健。那晚,晓妍踏著初夏的晚风,踟蹰在家门口,一直不敢伸手按门铃。子健伴著她,在街灯下来来往往的行走著,最后,子健把晓妍拉过来,用胳膊圈著她,他定定的望著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的说:“晓妍,门里面不会有魔鬼,我向你保证,五年来,你一直想面对属于你的真实,现在,你该拿出勇气来了,你从什么地方逃跑的,你回到什么地方去!晓妍,按铃吧!别怕,按铃吧!”晓妍凝视著子健的眼睛,终于伸手按了门铃。
是雨晨自己来开的门,当门一打开,她眼前出现了晓妍那张年轻、动人、青春、而美丽的脸庞时,她愣住了。晓妍的眼里有著瑟缩,有著担忧,有著恐惧,还有著淡淡的哀愁,和浓浓的怯意。可是,等到母亲的脸一出现,她就只看到雨晨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然后,她看到母亲眼里突然涌上的泪水,她立即忘了恐惧,忘了担忧,忘了怯场,忘了瑟缩。张开手臂,她大喊了一声:
“妈!”就一下子投入了雨晨的怀里,雨晨紧紧紧紧的抱著她,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她还会从她怀中消失,好像怕她抱著的只是一个幻象,一个错觉。眼泪像雨水般从她脸上奔流而下,久久久久,她无法发出声音,然后,她才用手颤栗的摸索著女儿的头发、颈项、和肩膀,似乎想证实一下这女儿还是完完整整的。接著,她哆哆嗦嗦的开了口:
“晓妍,你……你……还生妈妈的气吗?你……你……你知道,妈等你……等得好苦!”
“妈妈呀!”晓妍热烈的喊了一声:“我回来,因为,我知道我错了!妈妈,你原谅我吗?允许我回来吗?”
“哦,哦,哦!”雨晨泣不成声了。她把女儿紧压在她胸口,然后,她疯狂般的亲吻著女儿的面颊和头发,她的泪和晓妍的泪混在一起。半晌,她才看到那站在一边的,带著一脸感动的情绪,深深的注视著她们的子健。她对那漂亮的男孩伸出手去:“谢谢你,子健,”她说:“谢谢你把我女儿带回家来。现在,让我们都进去吧,好吗?”
他们走了进去,子健返身关上了大门,他打量著这栋简单的,一楼一底的二层砖造洋房,考虑著,这门内是不是无沟无壑,无深谷,无海洋,然后,他想起雨秋的话:
“事在人为,只怕不做,不是吗?”
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雨秋爱用的句子。他跟著那母女二人,跨进了屋内。同一时间,雨秋只是在家中,整理著她的行装。“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她模糊的想著,苦涩的折叠著每一件衣服,收拾著满房间的摆饰,和画纸画布。“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她摘下了墙上的画,面对著那张自画像,她忽然崩溃的坐进沙发里,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哦,秦雨秋,秦雨秋,她叫著自己的名字,你一生叛变,为什么到最后,却要向传统低头?她凝视著自己的自画像,翻转画框,她提起笔来,在后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再翻过来,她注视著那绿色的女郎,半含忧郁半含愁,这就是自己的写照。李凡,李凡,在海的彼岸,有个人名叫李凡,她默默的出起神来。
门铃忽然响了,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静,她一惊,会是晓妍回来了吗?那斗鸡般不能相容的母女,是不是一见面又翻了脸?她慌忙跑到大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
门外,贺俊之正挺立著。
她怔了怔,血色立刻离开了嘴唇,他看来萧索而憔悴,落魄而苍凉。“我还能不能进来坐一坐?”他很礼貌的问。
她的心一阵抽搐,打开门,她无言的让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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