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第181章


白弈什么也不说,只静静看着我。慢慢,那张令我痴醉成狂的俊颜上,有温柔笑意浮现。他接过我手中的灯,将那燃灯的酒,一饮而尽。
琼浆滚烫,更烫,是我面颊。
我拉着他衣袖,恋恋不舍:“待我及笄,你就来娶我。”
“好的。我的公主殿下。”他如是说。
他应承娶我,我想,他该和我一样心思。于是我笑了。母后说,她从未见我这样的笑,好似一夜春风来,花苞尽绽。
黔夜。我挑醉灯,无眠。于是照例偷溜去找皇祖母撒娇。我知道皇祖母会像往常一样抱着我,给我香甜的糯米玫瑰糕,给我说那些好听的故事。
然而,诺大的庆慈殿,四下里一个旁的人都没有。只有暖阁里传来皇祖母的震怒斥责。
“怕什么?白家有虎狼的心,那宋家就没豹子的胆了?你敢让太子娶宋女,怎么不敢让婉仪嫁白家?”皇祖母的龙头拐杖砸得庆慈殿的地砖怦怦乱响,“竟当着那些个下臣的面失态。你是皇帝。我天朝皇家的气势和颜面都给你丢到哪里去了?”
皇祖母说着举起那雕金的龙头拐,狠狠地向父皇砸去。一旁哭泣的母后发出一声惨叫。父皇却闷声任由棍棒落在脊背。
我躲在门外,不知皇祖母为何要提起太子哥哥和宋家阿姊,我只被她的怒容震慑,大气不敢出。
愕然惊见,父皇的鬓角竟也斑白了。我那高大英武的父皇呵,原来也会如此苍老颓丧。
母后泪流成河,扑在父皇身上,企图替他遮风挡雨。于是皇祖母便连母后一起打,毫不留情。
我心惊肉跳,鼻梁一酸,泪水已涌了出来,扑进门去就抱住皇祖母的腰腿。我哭喊:“皇祖母!别打父皇和母后!别打!”
皇祖母的龙头拐杖终于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锐响。
她蹲下身来搂住我,苍白发丝摩挲我的面颊。我听见她说:“阿婆的乖婉仪,你就是我李家的保命符,保你那没出息的父皇和仁厚的太子阿哥活命。”
皇祖母的泪落在我的纱绸衣裙上,颗颗滚烫,烫得我不敢抬眼看她。那样骄傲又雍容的皇祖母,我只见她落过一次泪。
但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自以为可做那醉人的灯,让雄视天下的鹰也醉了。
那桂花醇酿燃起的香灯,又伴我四个春夏,醉我一生一世。
红烛喜帐,凤凰于飞,他如约来掀我的凤冠珠帘。
他撩起我长发。我看我的三千青丝从他指尖倾泻,想起末了母后亲手替我梳头。
婉仪啊,我的儿。新嫁娘出阁是要哭的,可你笑得连花儿也要愧了。
母后的手又柔又暖。我蹭着她,痴痴得笑。
我为何要哭?那个卓越不凡的男人就要是我的夫君。那个我爱的男人。我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婉仪啊,我的儿。若有一日,你悔了,可会恨?
母后这样叹,眼角啜着泪。
我伸手沾去她泪痕。
我怎会悔?我早已醉了,沉溺琼浆芳醇间,无怨无悔。
婉仪啊,我的儿。
母后抚摸着我的长发。
怪只怪,阿娘将你生作了皇家女。
我想,母后她只是挂念,舍不得她的女儿离了她,去到另一个男子身边。
我扭过头,抓住白弈的手。他的手宽厚、刚劲,带着好闻的阳刚气息。
白郎呵,我的良人。
我撒娇般揽住他道:“父皇应承我调你回京,不用再做外官。”
他却揉着我的手道:“我已辞拒了。凤阳是个好地方,我还走不开。”
我抬眼,望着他。我那些阿姊们的驸马,无一不在京畿谋职,唯恐再要外放。只有他,他不愿留下。我问他:“那我呢?” 
他望着我,眸中深浅,全是温柔笑意。他问我:“你可愿与我回凤阳?”
我怔忡忐忑,回望他,不知所措。我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幼富贵荣华,没离开过京城半步。
“婉仪。”他抚上我面颊,拈着我发丝,轻声在我耳畔低语,“凤阳很美,富庶不亚京城,你会喜欢的。”
他的声音那样甘冽,我醉软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飞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我见他笑了。他道:“婉仪,若有一日,我比你的父兄飞得都高,你也要跟着我。”
他的气息,浓烈如酒,将我包裹沉浸。我早已不晓得去分辨他意思,三魂七魄尽数醉与了他,只能任他抱了,飞去层云之上,如痴如狂。
我那时想,只要跟着他,便万事安好。
于是,我跟他去了凤阳,一意孤行作了个远嫁出京的公主。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各个来劝我,最后都只落一声长叹。
然,当我迈进凤阳候府,看见那个月黄衣衫的少女,我僵立了。
我亦从她眼中看见了,与我一般的震惊,和哀伤,刹那已让我明了一切。
可她乖巧,她唤我阿姊。
我仰起头,泪水几欲夺眶,我咬牙吞下。我道:“你该喊我公主。”
她怔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顺从。
她竟真是如此的柔顺呵。
我笑,摆出公主的架势,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我不承认。我乃堂堂的天朝公主,她是何人?几日前我还是幸福的新妇,满心浸着浓蜜情意,都要飞出歌子来。如今却要我与这样一个女子分享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可她……却是如此透明乖顺,明丽不可方物。她真是可魅惑众生的。纵我不愿承认,又为之奈何?
“婉仪,你已是我妻,我并无意瞒骗于你,我要留墨鸾在府上。”白弈说的镇定,那双饱墨双眸波澜不惊。
我的白郎呵,你甚至不给我质噱的余地。你只给我一个结果,就这么,要我接受。
我终于在那场桂花醇香弥漫的美梦中乍惊。我那自以为的良人,我的郎君,我竟不明了他那么多。那么多。
莫非当年猎场,玉兔良驹,不过都是你设下的局?万万千的好,都只为迎这荣宠万千的公主,攀得皇亲。
然我夜夜点起的美酒香灯,又算什么?你应承我,要珍我、重我、敬我、爱我,将我当做天上的月来捧在掌心,又算什么?
算什么?
算什么?
婉仪啊,我的儿。若有一日,你悔了,可会恨?
母后哽咽犹在耳畔。
我含笑,隐去满心泪水,反作至极张扬。
我不悔!我是个刁蛮跋扈恃宠而骄的公主,如何沦落成以泪洗面悔不当初的怨妇?
白郎呵白郎,你莫要忘了,我是公主,宫墙之内长成的女子,那些为博一人青睐而使尽的手腕,血泪之前伪装的贤淑巧笑,我比任何人见得都要多。
要怪只怪,生在帝王家。
我当着墨鸾的面点起桂花醇酒的灯,绵里藏针,不着痕迹地说着我与我的白郎,那些点滴过往。他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我的白郎。
我像一个恶毒至极的蛇蝎女子,欣赏对手痛苦哀伤的眼神,暗自快意。
她真是透明的,纯善若水。她甚至不懂如何还以颜色,只会倔强地强忍泪水,转过身去默默地淌。
她越透明,越显我险恶,我于是越不能容她。我知道,白弈爱煞她那双透明而又倔强的眸子。那是我从落地时便注定不能拥有的。我是金碧园中的牡丹,不似野地幽谷的香兰。
所以我恨,恨不能将那双眼狠狠地剜出来,滴上孔雀胆蜘蛛卵鹤顶红,毒杀得连灰也不剩!
但我不会愚蠢到在那个美丽的皮囊上留下痕迹,我只在她心上剜刀子,鞭笞她的灵魂。
白弈他多聪明。他洞若观火,早知晓我做的一切。可他什么也不做。他太明白,他的干涉,他的回护,都只会是最烈的毒,点滴全噬在他那挚爱的人儿身上。
他只会在独处时轻揉我的长发,淡淡道:“婉仪,你是聪明的女子,你要跟着我。”
于是,我惟有酸涩苦笑。
我聪明。我都懂。
可是白郎呵,我的夫君,你又可懂?
没有哪个女人会真心甘愿被利用,做个乖巧的玩物,眼睁睁看自己的夫君把她搁在家中,心却给了旁人。
除非,只有利,没有爱。
可我却又,偏偏,如此爱你。
然而,当我发现那个秘密,我只想仰天大笑。
白郎呵白郎,你当初究竟为何收留这个单纯烂漫的女子?
你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她琴舞书画诗词歌赋。
你甚至亲自教她棋艺。
你是天朝最负盛名的对弈高手。你下棋从来只输一人,那人便是当今天子,我的父皇。
而你却手把手教她下棋。如今她的棋艺之精,只怕普天之下鲜有敌手。
她那么纯善,她仰视你的目光就好像你是她的天神。所以,她不懂。
但我懂。
犹记当年,宋家阿姊的才艳,京城贵少无不趋之若鹜,最后她成了太子哥哥的正妃。太子哥哥最慕惊才女子,三顾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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