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1》第161章


元鼎六年末,刘彻在建章宫里宣见了金日单。
彼时,长安城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 金日单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方听见皇帝慢慢道, “听说,你和悦宁公主最近来往甚密。 ”
“是的。 ”纵然面对的人是这个世上威权最盛的帝王,金日单依然毫不畏俱, “微臣喜欢公主,自然希望与她靠近一些。 ”
“好大的胆子。 ”刘彻的面上不辨喜怒, “悦宁公主是朕与皇后的掌上明珠,你一介匈奴降臣,有什么资格,妄言喜欢公主?”
“微臣自知身份低微,纵然不是匈奴人,也是配不上公主的。 ”金日单昂然道, “微臣只是欢喜公主而已。 只是,陛下治下有四海,亦有匈奴子民。 陛下要他们沐教化,为顺民。 但若是连陛下自己都将他们看轻了,又如何让他们服从陛下呢。 ”
“好厉的一张口啊。 ”刘彻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怪不得,皇后和太子都帮着你说话。 ”
帝王的话,让金日单一怔,然而他无暇再想,刘彻已经慢慢踱到他身边, “你听着,”他肃然道, “朕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 看在皇后的面上,朕给你一次机会。 朕给你三年,这三年里,你必须竭力为朝廷做事,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带走朕的悦宁。 而你若是让朕有半分不满意的,”
他冷然道, “朕会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择了人,将悦宁嫁出。 ”
皇帝的要求,很难,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线希望。 金日单便心悦诚服的叩下首去, “臣,谢陛下恩典。 ”
刘彻冷冷的看着金日单退下,回过头来,道, “如此,娇娇满意了。〃
陈阿娇从亭后转出来,怀中尚抱着手炉,抬眉道, “为什么是我满意,早早,不也是陛下的女儿.么?”
“或者,陛下尚有些别的想法?”
刘彻冷哼了一声,拉了阿娇的手,皱眉道, “这里风大,还是回长门吧。”
阿娇嫣然一笑,软下了神情,轻轻应道, “好。 ”
这次放了金日单一马,固然因为,连日来与阿娇的冷漠距离,让他微微疲倦,不想再不如阿娇的意思。 便是没有这一茬,他想,若是悦宁坚持,到最后,他还是会应允的。
因为,他舍不得,悦宁,不如意。
悦宁,在他心中,便是那个未曾经过伤害的阿娇。 他曾亲自带给阿娇伤害,便希望,悦宁不要再走一样的路。 而他护得悦宁,便如同,在护,当年的阿娇。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亲手再为悦宁划下伤痕。
只是,这份隐秘的心思,俱藏在悠悠落在建章的雪中,从头到尾,不见踪迹。
元鼎纪年的最后一天,过了午,建章宫里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不一会儿,便下的铺天盖地,望出去,极目所至,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再大的雪,也挡不住过年的气氛,建章上上下下的宫人,早将新宫本置的焕然一新。 廊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于冬夜的清冷里,平添一分暖意。
刘彻体恤阿娇体弱,不欲其多走半步路,便将家宴定在了建章宫的飞雪阁。
天色将暮的时候,陈阿娇便坐上宫车,吩咐道, “往飞雪阁去吧。”
坐在宫车上,犹听的见北风呼呼的吹,车帘上下颠簸,透出一点雪色来,当真像极了因风扬起的柳絮。 她忍不住伸出于去,接住雪花,只觉手上微微一凉,再看时,雪花在手上迅速融化,很快的,便只剩一点水渍,再无痕迹。
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圆觉寺抽的那支卦签,那上面的那首七言诗:
高祖荫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绵延三千里,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如今,她渐渐可以明白前三句的意思,只是独独参不透这最后一句。 总觉得,若是参透了,一切也就走到尽头,有了一个盛大的结局。
元光五年,陈阿娇见废。
元光六年,她产下了陌儿和早早。
元朔六年,刘彻知道她的存在,同年未。 她回到了汉宫。
到如今。 元鼎年都要结束了。 屈指一数,多少年光阴都不动声色的过去了,而他们,命运纠缠交错,一同走过了这么多年,渐渐的,都不年轻了。 而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 究竟意指着怎样一种结局?
元鼎六年是波谰壮阔地一年。 春日里,刘彻在南越设置南海等九郡,南起遂安。 又定西南夷。 遣军证返东越。 一时间,开疆扩土。 国盛远扬,宣室殿上地帝王,意气风发,半生文治武功,俱到了巅峰,无人能及。
而于她而言,元鼎六年,亦总算有了一个好的收场。
远远的,便见了。 飞雪阁灯火通明,已经布置的暖洋洋的一殿皆春了。 刘初站在廊下,笑着喊, “娘亲。 ”神情明朗。 一身白猞猁狲锦裘,与殿外雪同色,愈发衬的脸红扑扑的,粉雕玉琢。
“慢点儿。 ”她含笑下车。 牵了刘初地手,问道, “早早冷不冷?”
“不冷。 ”刘初吃吃的笑,她的手果然是暖和地, “娘亲今天真漂亮,父皇看了一定喜欢。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赖在阿娇身上, “娘亲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 不知道地人看到,一定不会以为咱们是母女,反而以为是姐妹呢。 ”
“贫嘴。 ”她忍不住笑道,弹了弹刘初的额,戏谑道, “你满意了,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
她在唐古拉山上眨着眼晴唤娘亲的稚嫩样子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就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娘亲。 ”刘初便淡淡的红晕了脸,爱娇道, “还有三年呢。 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她的眸光璀璨,道, “父皇这次圣裁倒深得我心。 我又可以粘到娘亲身边三年,多么美好。 ”
“再赖,都要成老姑娘了。 ”她慢慢道。 抬头,便看见远远从宣室方向而来的御驾宫车,宫车上的那个人,他们纠缠了半生。 她曾以为,他的名字于她,不过是如同浩如烟海地历史名人一样,是纸上一个冰冷冷的符号,却在命运的捉弄下,不得已的将他的眉他的眼与他的名字朕系在一起,闭了眼亦可清晰绘出。 到最后,甚至熟悉他地气息,一如低首看掌心上的纹路。
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而她陷在命运的漩涡里,也曾怨,曾恨,不甘受命运的摆弄。 到最后,才相信,有些东西,在时间的不动声色之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仿佛,走在一条大道的人,忽然拐了一个弯。 在那条弯路上走的久了,就渐渐的忘记了,如今脚下走的,与原来的道路,本不是同一条。
宫车转碌碌压过雪地,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停在飞雪殿前,随车的宫人掀开了帘,黑锦冠服的刘彻下来,看见站在廊下的她,目光淡淡,暗含一点暖意。
仿佛,又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夫妻,每次他从宣室回到椒房,她都会满心欢喜的站在殿前接。 那时候他总有些无奈, “娇娇,你不必每次都出来的。 ”
“我知道啊。 ”那时她笑的开怀。
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
“娇娇,”刘彻微笑走过来,仿佛很自然的拉起她的手,道, “进去吧。”
“好,”她低首,轻轻应道。 瞥见女儿隐隐的微笑。
开头,她的身边是他。
到最后,她的身边还是他。
这是陈皇后复后后,帝后第一次相携正式出席皇宫家宴。
臂粗的红烛排成两排,将飞雪殿亦染上了些淡淡的绯色,喜意照人,忧如白昼。 一殿的人俱拜了下去,恭敬道,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刘彻的心情似乎不错,淡淡道。
阿娇随他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着着座下的妃嫔与皇帝子女,淡淡的叹了口气,饮尽了盏中酒。
年复一年,陈皇后独宠,后宫便渐渐凋零。 在尹佳萝没入掖庭,王沁馨,卫子夫,李芷相继死去后。 妃嫔中。 她见得眼熟的,竟只剩下刑箬一人。 然而刑箬也己形容黯淡,伤怀年华老去,君恩不在之外,亦为养子刘闳最终的下场哀凉。 深宫寂寞,待的久了,没有血缘之亲也能滋长出些情分,何况刘闳表面上素来乖巧。 不得善终,打击颇大。
自有宫娥捧了碧酿来。 恭敬为她斟上。
“娘亲。 ”刘陌携了上官灵,上前参拜,笑意盈盈, “儿子恭祝娘亲新年安康,福寿安康呢。 ”
“好。 ”她亦含笑应了,满干了盏中酒。
刘彻不由看过来,蹙眉道, “娇娇莫要喝太多了。 ”
饮酒过多,亦要伤身地。
“人家开心么。 ”她转过头来,笑吟呤的,酒意上涌,将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眸光明如星辰。 “大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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