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颜 作者:月雯儿》第381章


时隔十年,他第二次来到扬州万花楼。
物是人非事事休,惨不过人非物非、面目全非!记忆中华丽的景象全然没有了,整个万花楼似乎重新装潢过了。万花楼里的人看着一个和尚进了青楼,几乎是围着他来嘲笑,可是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等着,如同一株净荷,看着水底淤泥沉积清水流淌,却静默无语。
楼里的老鸨不忍,相请至厢房。净空便打听:“施主,贫僧来寻访一人。十年前先帝驾崩前,扬州府上住着一位副督察御史,我想打听他家如夫人的下落。”
那老鸨在万花楼也实在有些日子了,一听这个时间,也不啰嗦,只告诉净空,你该往扬州城南里寻一位叫晚、娘的嫲嫲,那时她是这万花楼里的老鸨,早些年离开了。
净空辞别万花楼,又至南城找到晚、娘,复又在晚、娘的指点下,找了南城里专做青楼生意的人牙子,最后这位人牙子才对净空说:“你说樊娘子么!知道!早几年前可是人人都想着的美人儿!如今……只怕沦落到南城哪家最低等的窑子里当窑姐儿了!这女人家,过了年纪上不了岸,没有不是这等下场的,只怕死了都没个坟头呢!”
净空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求那人牙子说些具体的消息。
那人牙子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说到:“这个么……我倒不十分清楚,只隐约记得几年前这女人方才出来挂牌,却不是在正经的青楼里头,竟像是流莺了。恍惚是六年前两淮出事那年,当时在前边那院子里悄悄的卖,还有个老妈子陪着。后来南城的男人都知道了,连那老妈子都骗了她的房契,那樊娘子就彻底成了窑姐了。要说消息么……这一年竟没听过什么了,你要找,只管往南城那些最肮脏的窑子里头找,只要人没死,没有找不到的!”
逛窑子……净空微微皱眉,行礼辞别这人牙子,此后穿行于南城那破陋巷子中,一个一个窑子的找。
那时的窑子不是寻常的青楼。倚楼红袖招,那是高雅的风情,逛窑子,就直接多了。男人凑着门洞看,门洞里头□的一溜儿女人做着无穷无尽的撩拨,外头的男人看上谁点谁,然后找了别的房间办事。
净空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女人的身子,看过多少叫人面红耳赤的淫、荡姿态,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当他在房间里静立等候时,他的心、异样的平静,五蕴之内,皆是虚空,他终于有所体味。
不多久,一名连头发也懒得梳起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她一双真正的三寸金莲,因此步步生花。可惜,她脸色蜡黄、眼眶深陷,昔日那身细致微丰的皮肉全数干扁了,整个人就如同即将抽干了生气般的纸娃娃。
女子原本笑着,转过身来一看,却猛地一弹,如同黄蜂蜇了一般转过身去。
净空上前半步:“清漪、贫僧法号净空,俗家名字桑少原。”
清漪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但下一刻,她立即扑到净空身上,泪如泉涌:“你姐姐还活着不是么!那为什么伯安还在受苦……皇帝都死了六年了……你们还不肯放过他、放过我的孩子……”
净空静默了片刻,徐徐说道:“我来了却这段尘缘。”
清漪抽泣,直至最后又镇定下来,只缓缓坐下,轻轻的抚平自己的头发和衣裳,那一举一动,依稀还有昔日的风情:“你要如何了却?我与桑少筠不共戴天的仇恨。”
净空没有接话,只问道:“你原是何伯安妾房,即便何伯安获罪,你又何止于此?”
清漪笑笑,一种几乎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弘治十八年年末……蔡波的老婆容娘子闯到我家里来,杀了我的二儿子……乱中我胎动,生了一个丫头,可惜……那时府上乱成一团,这孩子……竟被人抱走了亦不知。后来……伯安获罪,举家流放。可是我的小女儿还没有找到。我又方才生产,因此伯安求情,念在我从来没有名分的份上,悄悄的把我移居南城,一则养身,二则寻找女儿,三也是能跑一个算一个的意思。我在南城不过三个月,原先照看我的老妈子就给我透了消息,说伯安在哪瘴疠之地惹了瘟疫,需要大量的银子医治。我不怕做窑姐,不过就是那点事情!只要伯安没事,一切就能好起来。如今没人理我,我也不在乎,我赚够了银子,就去找伯安和我的小女儿。”
净空沉默不语,他久久思量,最后仍是问了心中最想问的一句:“当日你与我苟合,心中可真正有我?”
清漪闻言一顿,复又一笑,最后去什么话都没说。
净空没了话,心中泛起了悲凉的滋味:“假若何伯安流放、你岂能找到?就是找到了,焉知不是我一般的下场?”
樊清漪兀得转头,恶狠狠的盯着少原:“你什么下场?我怎与你一样?伯安对我有情!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跟着他的四年,他宠我四年,荣华富贵,比他正妻还甚!床笫之上,他何止一次对我说过、我想你、我要你这样的话来!莫非你以为我的三个孩子是凭空得来的?!”
执念……是执念照见了执念!净空那一瞬间顿悟,自己这十年,无非清漪这六年,不过就是执念!那一瞬间,他再无芥蒂,只下了决心:“如此,我陪你寻亲。只要有寻亲的心,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妨碍。”
漫漫路途,始于足下。
那一天,他们走到了扬州西街,用樊清漪身上仅有的银子添置了一身衣裳,在那儿,他们遇见了巍峨壮丽的桑宅。
十里繁华,富贵不足道,因此围观的人说:
“哎呀!桑家真是富贵了!听闻当今皇上的钦差索性住在了桑府呢!”
“你也不想想如今桑家是三小姐当家,那个花银子的架势,了不得了!”
“这般张扬,也不怕皇上发怒么?”
“怕什么?先帝爷可是嘉奖过桑家的,人家有那本事,旁人也羡慕不来……”
凡此种种,净空笑笑,带着樊清漪没于人群。等出了扬州城,两人又见一辆马车,上头纹饰下绣了一个程字,方向又是往昔日留碧轩去的。
樊清漪忍不住了,揶揄净空:“小和尚,怎么不去找你姐姐姐夫?料想这一路的盘川,要多少有多少!”,说罢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净空对着留碧轩遥遥一拜,合目道:“桑施主比贫僧还有慧根,早六年前就说,各自道路各自修行。”
樊清漪不屑的一笑。
随后两人北上,在京城里发现何府虽然寂静却并未寥落,最后邻居处打听到,何府家宅已经变卖,卖家举家迁回江西祖籍。
那一刻,清漪有些沉默了。
但净空并未说什么,又启程奔赴江西。
如此一南一北,一双脚丈量,两人抵达何文渊的老家时,已经是正德六年年末。
乡野再无庄稼在地,残雪和着泥土,显得一片萧瑟。田埂中一群孩子在嬉闹,中间一个显是小女孩儿,穿着一身颇为好看的红袄儿,扎了双环髻,真是俏生生的模样!女孩儿极为机灵,一圈的孩子唯独她在中央,对那比她还高还大的孩子发号施令:“小豆子,一会你护着双子,他跑得快,一定不叫沙包丢住!你放心,我们要是赢了,吃得一定分你!”
不一会游戏开始,女孩儿跑跑跳跳,惹得一群孩子都跟在她后面大叫:“小竹子、快躲!快!小竹子,这边来!”
清漪身如电击,又恍然想起什么,只丢下净空,冲上去,牢牢捏着那女孩儿的小身子,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然后,她看见了……
她雪玉可爱,眉目极其分明,将来必定又是一个美人儿。她眉目之间有一股子机灵刁钻,叫人一见难忘!而她一身红袄儿,腰间却赫然挂了一枚有些污渍、已经失了水头的翡翠竹佩。那竹佩发绿,压在红袄儿身上,竟那样的好看。
樊清漪揪着那竹佩,只觉心中重重一挫,当即跌坐在地。
小女孩是个顽皮性子,狠狠的甩开清漪,跑了两步,回过头来,啐了一口,骂道:“疯婆子!”,倏儿又领着小伙伴跑远了,却丝毫不曾理会自己丢了竹佩。
清漪失神,浑身的精气被瞬间吸干了般。她口中呢呢喃喃,净空听得不明白。最后,天地之间,只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哭嚎:“小竹子……原来是你……”
……
此后,净空再也没有找到清漪。
村子有人在河边找到了一方遗落的帕子,净空并不确定那是清漪的。但清漪确实留下了那枚竹佩,然后不知所踪。
后来,他曾拿着这枚竹佩,在江西寻到了那小女孩的家人。这家人根本不姓何,主人家却是一名极虔诚的信女出来见的他。信女告诉他,这枚竹佩原是她的丈夫心爱之物,自小女儿长大后,丈夫极其疼爱这孩子的刁钻可爱,因此让她日日带着。
净空又问及清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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