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隋唐》第105章


“朕并非为存孝心便可草菅人命。太上皇下命抓拿你,乃众臣工联名奏请所致。他泽心仁厚,若你能以诚意打动他,我再从旁劝说,你便无性命之虞了。”李世民抬眼恳切地看着我,忽又说道:“朕再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我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说完了家,皇上应该便要说国了。皇上身边的都是能人,更难得刚阿正直,敢于冒死检验,皇上一向甚为珍惜。若两者难以兼顾,为大局着想,当以良臣为重,其中道理,贫尼自然懂得。”
“既然已懂得,你是否愿意?”
“不愿意。”我的答案简单而坚决。
“你,”李世民顿时脸色一白,“你何苦执着?”
我无奈地叹息一声:“治学求真,何故要颠倒是非?敢问皇上,若为之,贫尼日后背负着这骂名,又当在何处立足?”
“容朕……再想想其他办法。”他揉着眉心,语气中尽显犹豫与彷徨。
我望着墙上若明若暗的油灯,幽幽地说:“生死均有命,皇上不必再费心。或许这儿本来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总之,一切都是错。”看着李世民疑惑的眼神,我展颜一笑,心中竟隐隐觉得踏实起来。
风起缘灭
几日间,我被提堂数回,只是在唇舌交锋中,每每到我占了下风之时,审讯都被李世民出面阻断。
我深知道,这只是延时之策。审讯的进度虽是缓慢,但它前进的轨迹,依然不为多次阻挠而改变。
今早的审讯,已是“三司推事”,即由三个最高司法机关的长官——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共同主审。这本是针对重大案件或疑难悬案所设,但鉴于此案牵扯着李世民的个人情感,大臣们不得不采取此策。
在宣判之际,审讯再次被迫中止。三名主审官虽无可奈何,但在言语间,已给李世民施加了无穷的压力。一边是众朝廷重臣,一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尼姑,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而那边厢,那群不清静的出家人,不仅把我在公堂的大段言论作为笔墨刀剑,甚至几将斗争升级到武力流血。朝廷不得已动用了官兵部队,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种种情况,于我百害而无一利。
为我奔走劳碌的人们,秦叔宝、尉迟恭、梅姐姐,在几天间脸容变得憔悴万分,让我心酸不已。然而总是是贵为天子的李世民尚且无可奈何,更何况他们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便如那风中之烛,不知还能撑到何时。一丝无奈的笑意,在嘴角牵起。我随手拾起一根半腐烂的稻草,在指中缠绕着。亏得李世民下令,免除我枷锁之刑。否则,就连这片刻的喘息机会,也不得安稳了。
明日便是宣判之期,结果如何,即将见分晓。我此刻也无力再去思量,只倚墙半眯着眼睛,牢房外的走道的黑暗的看不到尽头。只见秦叔宝瘦削的身影从黑暗的尽头走来。
“秦大哥!”我站了起来,隔着牢房喊道。
秦叔宝忙加快了脚步,待狱卒开了锁便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只见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更加苍白了,只有眼睛仍是异常地闪亮。我想到他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天为了我,恐怕连生病也顾不上了,不禁有些心痛。只听到他柔声说道:“小雅,明日公堂上,大哥会在旁护着你,千万不要害怕。”
我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笑道:“晓得的……我并不怕。”双手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叔宝忽地从脖子上解下那海马吊坠,——这正是我与罗成大婚前还给他的,——又替我挂上:“愿它能保你平安。”
我轻轻抚摸着吊坠,其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触感柔和而温润。这般情形,是何等的熟悉。我的思绪不由得飞回了那日官涔山上的惜别。
一时间,灰暗的牢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糅杂着十多年的喜怒哀乐,融合着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使我再也无法辨认清楚,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似爱非爱,似怜非怜,时远时近,时虚时实,捉摸不透,割舍不下。
两人许久不曾作声,似乎通过这吊坠,便能听到彼此的心思。
良久,秦叔宝轻拥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肩头,声音愈加温柔:“我也该回去了,你今日需得早些儿歇息。”
我看他踏出牢房,忍不住轻喊一声:“秦大哥!”
他转过头来,我却垂下了眼帘,许久才说:“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胡说!”他低声吼道,“不要胡思乱想,你绝不会有事的。”
我柔柔地笑了起来,微点着头,目送他的身影渐渐隐在黑暗之中。胸前的吊坠晃晃悠悠,我心想,秦大哥,若你真的心有成竹,有何用巴巴赶来送这平安符?
壁上的灯忽地亮了一下,随即却更暗了。我忙倚着墙脚坐了下来,生怕在油尽灯枯之时,黑暗中再也寻摸不到一个可以靠实的地方。
仍是那大理寺的公案之后,三张判官一般的脸孔上,射出六注冰冷的目光,直把我逼视得从头凉到脚。我把眼光投向坐在一侧的李世民,只见他的眼光与我相接之后,却匆匆避开,眸中透出说不尽的无奈和苦涩。
“无悟参见皇上、诸位大人。”我跪下行礼道。
堂上孙伏伽一拍惊堂木,声音依然冷冷:“无悟听判!”该来的还是要来。我想着,伏身磕头应着“是”,心情居然平静万分。
只听得孙伏伽朗声念道:“罪尼无悟,昔日曾多次扰乱朝纲,屡次假扮男装服役出征,扰乱军纪。又发‘无论男女,能者而居’之言,妇德败坏,为孔孟所不齿。然我皇仁厚,念其未成大错,不予追究……”
听到此处,我不禁又好苦又好笑:莫非自己的行为,早就到了道德所不容的地步?还非要在宣判之时还列举出来。
又听得他继续念:“……不想身入空门,更变本加厉,近日又妖言惑众,引起道僧争斗,使朝野混乱,社稷堪忧,罪不可赦。”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今按大唐律例,当处予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
我虽然已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但此时听到“斩立决”三字,依然觉得脑海中“嗡”地一响。
“孙大人,这判词下得是否过于草率?她的罪过真足以问斩?”孙伏伽话声一落,尉迟恭便一个箭步跃了上前。
孙伏伽淡淡地说,“孙某人向来依法论事,若是只足判徒刑的,决不会判流刑;若只足判流刑,亦不会判处死刑。尉迟将军对公正心存怀疑,可问问其他两位大人的意见,也可自行翻阅大唐律例。”
尉迟恭“哼”了一声,怒道:“那些僧人道士打了起来,与她何干?她甚至从未与他们交谈过一句,又何来煽动仇恨之说?”
“证据都在此处,尉迟将军请自己看吧。”孙伏伽说着,从案上取下一本卷籍。
尉迟恭接了过来,才翻了几页,脸上肌肉便僵硬了起来。我见状,不禁说道:“尉迟大哥,给我看看。”
从书籍装订的外观看,似是一本经书。我随手翻开一页,轻声念道:“譬如鹿渴想,动转迷乱心,鹿想谓为水,而实无水事。”
原来正是佛教以此偈语为比喻,抨击炼丹求仙一事。我再往下看去时,只见紧跟其后的,却是一句“云渺神尼尝谓世人言:‘色身相无常,愚夫常与误。盖佛乃本佛,魔亦本魔,无有刹那,无有躯壳。是故莫因五识而蔽知。’”我的心一凛:想不到当日在公堂上的辩解之辞,竟被修饰成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又翻了几页,只见这样的字句比比皆是。看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打听到这公堂上之事。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合上书卷说道:“实乃穿凿附会之辞,无悟本意并非如此。”
“你本意是否如此已不再重要。总而言之,眼下道佛两家的争端,已是震动朝野,更被有心之人利用作为滋事的借口,企图发动变乱,危及社稷,危及朝廷,危及皇室,甚至,危及皇上。”孙伏伽冷眼看着我,连说了几个“危及”,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因此,必须尽快平息此事,你作为始作俑者,注定要受此惩戒!亦不容你这番言论在民间四处流传,从即日起,一切与你相关之事,都将从经籍史书中除去,以免留祸人间。”
“一切相关之事?”我愕然地看着他,喃喃地重复道,隐隐感到为什么罗成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在历史中。他是我的夫婿,与我密切相关,是否也由于我而被剔除在史书之外?
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到秦叔宝喊道:“皇上,莫非就不能念在她曾立下的功劳份上,饶她一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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