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8章


事后甘栾曾感慨过这时:为什么一看到小叔叔,就只想到他的目的是甘岚呢?
可见人在紧要关头还是会被感觉左右。理智啊、分析啊,都是闲时消遣品。
甘骁乘上电梯,他冲进楼梯间。
若说事态的演变如同一列火车,那么甘栾的分析就像挂在火车尾巴上的一截小白布,火车一开,他就得摇着小身板投降。而直到现在,这列高速火车还在随心所欲的变轨,不晓得要冲到哪去,也不晓得扭来扭去会不会脱轨。他都不想多想啦。有那多余的力气不如爬楼爬快点,事实上,他正是这样做的。
刚抵达九层,甘栾扶着墙嚼碎一颗糖,秦医生迎面走来,步伐带风:“那个,你来的正好,那边又来一个人,你看是不是……”
九楼的空气可凉,甘栾都不敢大口喘气:“那人是不是左眼下有三颗痣。”
飘扬的衣摆停了:“怎么你又认识了。”
白大褂再次随风掀起,甘栾已经扬长而去。
临近病房,甘栾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只听房内传来一句:
“你是谁啊大叔?”
他没见着甘岚此刻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能想到。那个浑身流窜着聪明的小屁孩,一定睁大了眼睛。仰着头,角度傲气,用双滚着透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你。你不知他打什么鬼主意,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看你一眼,你就想掐他,他跟你嚼没营养的话,你就觉得他不怀好意。这感觉来的莫名,却又打足底气。
甘骁语气不太好:“装,再给我装啊甘岚。”
“你知道我名字?你认识我?”
甘栾从门缝望到里头,甘骁抓着甘岚的衣襟,都快将人提起,甘岚仰着脖子,神情如他所料。前者怒目而视,后者老神在在,可以想见前者是如何地想打后者,甘栾看了都想打。 
“我知道你名字,呵,我不仅知道你名字,我还知道你欠揍——”
身体反应比想法快,甘栾丢开手上的东西,推开门冲了过去。
蠢字怎么写?
此刻的甘栾特别会写。
见到小叔叔举起手,他知道这是要铲人脸。他不愿意这样,就拿自己替上去了。
明明还有拉开、推走、手挡这几个选项。
可他选了最蠢的。于是上帝让最蠢的他,倒了这万分之一概率的霉。
脸上又辣又烫,加点花椒就是麻辣烫。电流噼里啪啦从耳孔刺进脑壳,嗡嗡直响。扶着脸,甘栾却还有心情走了个神: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
真疼,疼得他无名火直烧。
甘骁盯着自己的手心,好像那手也在麻辣烫里搅过。“甘、甘栾?你……”小叔叔也有结巴的一天,今天真是,各种大开眼界。
“他……竟然打你。”
身后的人低喃一句,那发音像磨损的卡带,憋在嗓子里又折磨着出来。穿过空气,揪住他的听觉,颤着音塞进脑中。害得他意识里晃着的那几个字,都折着皱。
甘栾还未回头,耳边忽地刮起一阵风,身后的热度散了,一个身影绕过他,他知道是甘岚,可惜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
输液架被扯翻在地,哐当一声。甘岚拔了手上的吊针,血珠滚了满手,他浑然不觉,目光已然失去焦距。他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妖怪,眼尾淬着的红痕如同诅咒,而甘骁是他的宿敌。他的动作带着仇恨,身手却干净利落,好似训练有素。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勾了甘骁的脖子,紧咬下唇,一发力,带人倒向床并且制服他,再用吊针抵住他的脖颈。这点时间,甘栾只有空看眼甘岚的手背,再皱着眉站起来。
“他竟然打你……”针头嵌进皮肤,滚出几滴血珠,甘岚像是一头炸开浑身尖刺的狂兽,发红的眼尾却浸着脆弱。这反差如一杯混了甜浆的烈酒,震得甘栾从高空坠落,却被温风乘着,暖意咬心头,酥麻痒胸口。
甘岚的目光似乎浮在虚空中,寻不到实处。
“竟然……敢打你。”这几个字被他重复着,抖出哭腔。
这是一座孤寂的岛屿。
维希与徐理,以及好多面目不清的人或狗在对岸。他们燃起篝火,跳起舞蹈,他们的热闹支起一层保护膜。海风吹不过,浪潮触不得。
岸与岸之间的海,汹涌壮阔。边优与甘骁各乘一叶小舟,他们被浪托起又落,他们投来的信号被风捉走,他们将被吞噬。
那就好好待在那头,来不了便不要了吧。
他站在岸边,把孤岛想成他独有的王国。
直到他的裤脚被一双冰凉箍住。
海风阵阵,裹着湛蓝的咸味流进嘴。
是谁?!
是谁只身渡海。
他低下头——
他被甜腥的浓雾唤醒。
世间影影绰绰,目无所及。
长夜未央,无月,无星光。
他的过去被洗尽,他的脑海空无边际。
他一无所知,朝着一条新的迷途。
“藤蔓和鲜血,浓雾和炽热,铠甲予你,尖刀予我。”
#下章预告:
这间会客厅,可以叫“坦白堂”?“剖心居”?个个都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仿佛要跟他谈“其实我曾偷过你内裤”这种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机密大事。
第6章 待续夜 其六
那是一双没有归路的眼睛。
甘爷爷曾叫甘栾帮摩天轮起名。栾华之悦有两座摩天轮,一南一北,矗立在游乐世界的两端,遥遥相望。
甘栾说,那一个叫“休”,一个叫“止”。
他对那种铁圈子感觉很复杂。它一旦活着,就会周而复始。没有起点,也不会终结,是一个轮回。只要转起来,便没有归处。
叫它们停吧,不要用所谓的幸福传说欺骗没有归处的人们。
后来那俩名字只取了其一。这种名字就像水产生物,不会读空气,能保留一个也算奇迹。另一座为对应,也冠上单名,“希”。希望的希吧。
从表现上讲,那座“休”像被甘栾的言灵束缚了,只会在他生日当天转动。背后的不浪漫,比如“是老板要求的而已”,这种事就不谈了。后来甘栾就此认了那座摩天轮是属于他的,每长一岁,都会在“休”下面留一张纪念。前几年只他一个,后来加了边优。连被软禁的那两年也没落下。说来巧,“休”与“修”同音,可能这也是二中取其的原因。
想到这里,甘栾看向小叔叔。那两年,不惜违抗一切带他去游乐园的小叔叔,叫他任性,教他洒脱的小叔叔。今天的他,像卸了华丽戏妆的演员。所有的风情自如,都被那根针尖剥去。他朝上又朝下瞪出眼睛,不知所措,连声带都未敢妄动,脖颈上蜿蜒的血道,像裂开又缝合的伤口。过了几秒,甘栾又觉得看错了,血区区几滴。
视线往上,便遇到一双没有归路的眼睛,他的脑中晃过两座摩天轮,它们频率一致地缓缓转动,朝着相同方向。雨打湿了他们。
甘岚几乎是蹲着的,脚踩甘骁的双臂,脸端起来,眼中无尘,针尖朝向却准确无误。他的威胁真枪实弹。可甘栾却看到提着他的线,那些线缠着他,从冷硬的脖子,到僵实的肩膀,再到处处紧绷的关节,是那些线将甘岚狰狞成这个样子。这并非任性想象,因为甘岚的脸朝着甘栾。他的表情一抹即散,他的眼睛,死去了。
甘栾在那双眼中找到自己,小小轮廓融进幽深,像被遗落在宇宙。还是观星人最幸福,成为一颗星星的孤独,人类根本无法承受。
他的手臂环绕他,手心盖住那片虚空:“没事了,甘岚,松手。”他的吐息温暖甘岚冰凉的耳廓:“听话。”他另一只手覆上甘岚的针,可是无法拨动。但现在,这只炸毛兔子整个人都被他圈进怀中了。最后他说:“不用害怕,我很好。”
甘岚投降了。
天色已是全然的黑。论来源和起因,日光是自然,灯光是人为,这点很微妙。它是一种模仿,模仿是不可以有灵魂的,所以灯光只能故步自封。黄色的灯光使人温暖,粉色的灯光膨胀暧昧,蓝色的灯光深谙幽情,而白色的灯光,让犹豫无所遁形。
单人病房会客厅惨白的灯光下,甘骁的犹豫,被照得清清楚楚。附带他的瞬间苍老和惊魂未定。他不时地摸向脖子上的伤口贴,但自己意识不到这动作有多频繁。
甘骁自然是先追问甘栾为何待在这,甘栾没墨迹,实际上他与甘岚的相遇无需任何修饰,水到渠成天衣无缝,但他隐瞒了在甘岚手机里看到的东西。等他们谈完,一窗之隔的甘岚已睡安稳。甘栾放下窗帘,不动声色:“小叔叔,你认识他?”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我是监护人。”甘骁一边摸脖子,一边数地砖:“收养的时候改了姓,现在叫甘岚。已经四五年了。”该说这个答案散发着一丝陈土味么,甘栾稍稍扬眉,低头数数的甘骁是看不到的。他只听到甘栾又问:“那他原本姓什么?”甘骁微微愣住,才答:“姓叶,不过他已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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