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20章


甘栾的私人手机早断电了,今天早上才充上,昨晚边优联系了他的公开号码,所以才被家里人发觉。在来时路上,甘栾将私人手机交给了叶靖。因为他觉得,边优也许会偷偷联系他,让这部手机待在身边是不明智的。
“他在哪?”甘栾又说:“但我不能去见他。”
“他没让你去见他,但是……”叶靖见他要点开邮件:“我建议你现在不要看。”
叶靖开了天窗,黑发微微扬起,像懒洋洋的麦穗。头发随风不随人。叶靖问他:如果有两种生活让你选,你是想活得像梦一样充满可能性、幻想以及崩坏,还是想踏着平实的土地看每日朝阳,区分其间微乎其微的色差?
甘栾放下手机,开始剥糖,一颗一颗嚼碎,像把堵在心口的巨石都咬烂,他想,他说:“我不想最后,在梦里醉死,那代表我活着不明白,死后也不明白。”
“听雨声会让人昏昏欲睡,但淋雨不会。所以嘛,或许直接看到实物,会让你更有真实感。”叶靖的车滑到路边,放缓几秒,有人从车窗塞进来一卷纸筒,甘栾接住了:“这是什么。”他拆开纸筒,发现是档案袋。回想他们刚刚路过的银行标志,“这是边优存的?”
叶靖点头:“新鲜出炉。”
首先是一张出生证明,接着是委托监护协议书。上面都有甘岚的名字。
“……”
静袭过后,破开凝固的嗓音优美:“我在想,你刚刚问我的那道选择题。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到这些,会像发梦一样。”
叶靖说:“也许吧。”
“正相反。我完全清醒了。”
这两份文件的意义,像在暗室里冲洗的照片,慢慢显影,深红如雾笼罩,所有相片有了初始的颜色,那是赋予生命的血色;所摄之境是白昼抑或黑夜,要避光,才能呈现真相。被揭穿的,叫事实,被掩盖的,叫真相。
“他简直像礼物。”甘栾摊开那份出生证明,他摩挲那个名字,那个出生日期,仿佛它们有温度:“这是另一个‘甘修之子’。小我一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甘修之子’。”
他想到甘岚侧躺在他身边的样子:“我是魔王的俘虏……”他恨不得马上再见到甘岚。他就知道这个人会给他惊喜,就像一本厚厚的故事书,封面写着他的名字,是属于他的。他要第一个阅读。
父亲:甘修。母亲:边稚樾。委托书末尾也有两个人的签名,这意义非凡。他想到跪在墙角哭泣的甘岚,他马上不想再想。他当然不能全信,这几乎是他的人生准则。可眼下相信的意义已经不在。一切都不是定数,真相如何、甚至真不真,都不重要,重要是他要哪些真相存活。他正好有那份点拨江山的力量。
“看来我们想的一样。”
“嗯。”甘栾凝视着委托书上的签名,他不能辨明真假,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竟然让他觉得有趣。自从遇到甘岚,一切都像为他精心编写的拙劣诙谐剧,飘着可悲又可笑的肥皂泡泡,五彩而脆弱,虚假而真挚。“有这另一个‘甘修之子’,爷爷留在甘家的遗嘱就能推迟一年,他们要在我身边再等一年。而在曜城的遗嘱——”
“那是独独属于你的。”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了。”甘栾将文件装回档案袋,他凝视它,透过它看到过去:“这是谁准备的礼物?爷爷?爸爸?妈妈?还是他们合谋?他们的敌人是谁?我要一个个揪出来。没错,我只想到这些。我很失望。”
这个午后,他们飞驰在纪城,日头像挂在树梢的果实,远方的叶子遮掩不住,余晖刺眼。而甘栾,双目微阖,像被忧郁的藤蔓禁锢。
“我对自己很失望,叶靖,你能想到这步,无可厚非。可我为什么只能想到这件事?”
最寂寞不过是,不是被世人指责,不是被亲友抱怨,也不是自我对温度有感知,而是通过某次仓促间锋利的想法,察觉自己的血是冷的。
没有人愿意知道我真正的样子,他们都爱我的面具。每个人都是幻想家,在他们眼里,我有不同的容貌,那不是我的真实。没人愿意接纳我的真实,就像人类善待美和丑的不同方式。
#下章预告:
“不。”叶靖看着前路,嘴角平成一条线,忽然改变了语气:“我要说的是,伙计,那位老先生只是个满口翻译腔的糟老头子。”后座的人直打滚,巴掌啪啪:“真像!真像!我爱你!”
第13章 迷津渡 其四
雅罗米尔糖果(注1),这似乎是个外域名字,但却是地道的本地品牌。它出产甘栾最喜爱的甜味。部分人喜欢称其“日月神教”,原因在商标上。雅罗米尔的商标是一弯弦月圈住太阳,听说灵感来源于地图上的纪城曜城,它的工厂,它的势力范围也横跨两城,产品更是远销各域,所以横。横且出名的人容易有外号,何况形迹古怪的糖果厂。后来大家发现雅罗米尔和日月神教都是四个字,念起来一样累,且前者不接地气后者不像话,便直接叫它:“小明”。和蔼可亲。
小明的老板是个假诗人。他的真实身份应当是味觉鬼才,拥有丰富的调配天赋,他知道什么果味最相配,知道浓郁,知道冷淡,知道刺激,知道温软。他味觉广域,他拥有魔杖,随手一点,人间甜美。世上应有几种甜味是雅罗米尔独享的,无可替代。假诗人把不同的滋味冠名各大诗篇,在包装上散布晦涩难懂的诗句,但几乎没人买账。
在纪城,两个女孩子聊天往往从小明开始,然后才是星座血型男女朋友等。
“你爱吃什么味的小明啊?”
“嗯,我最喜欢初代的紫色。”
“噢噢,那个味道是不错,初尝黑加仑,细品柚香不断橘味悠悠……”
“哪里背的广告词?你呢,喜欢哪个味道。”
“滑稽表演!新出的‘彩画集’(注2)系列的!”
甘栾拆开一盒“坏血统”,这是软糖。雅罗米尔出的“地狱一季”系列全部是软糖(注3)。坏血统是他最爱的味道,薄荷衣,薄荷心,中间软质似可乐,初尝淡漠,咬下碳酸味,至终,破开的流心经久不散,控制味蕾。一束微凉倾注喉腔。坏血统的微辣味,清醒,他偏爱清醒甚混沌。叶靖拒绝了坏血统:“我不爱吃糖,我那个堂弟……我现在要去接他。”他指着坏血统三个字:“恭喜你,他应该跟你同‘血统’,你的糖不会寂寞了。”
这个系列的糖果盒子做成了书本模样,书脊印有“地狱一季”的字样,正面是印刻的下陷字“坏血统”等,以区分口味(雅罗米尔糖果可以任性地不写明具体味道,粉丝给的资格)。弯月撑满封面,金色太阳在其中燃烧,背景是一棵远远的枯树,藤蔓缠绕,穿越距离,爬上月牙,不惧日光烧灼。
精致的铁盒子,摇动声响热闹。包装设计者大约是强迫性以假乱真爱好者,用真纸做了一圈假书页,从外观看,它就是一本活脱脱的微型小铁书。甘栾曾打湿一盒,晒干后,侧边波动得像泡面,纸很实在。就像幻梦中的实物,待在梦里,它就是真的。小铁书的下侧拖着一条锦带,像是书签绳。拉灯一样轻扯,书面会噗地一下干脆弹开。露出扉页和糖果,不用担心,怎么弹开糖果都不会漏出来,有扉页拦着。它也是实在的真纸,覆在送出糖果的塑料机关上面,绘有一行诗句。同一系列包括了很多诗句,都是冠名诗篇的摘抄,出现随机。
今天甘栾竟然拆开一盒之前从未得见的,手写的飘逸字体像要手拉手飞出扉页:“路上遇到我的人,看见我也无所见(注4)。”
“这个牌子。”叶靖说:“我们现在要去见的小朋友和这个牌子有点关系。”
“嗯?”
“我那个堂弟是收养的。来自曜城的……福利院。”叶靖似乎没把话说完。车开始减速,他们行至某港口,这一带人烟稀少,车窗外,只有一颗银灰色的头正在移过来,所以目标明确。甘栾问叶靖:“他是马上要出道了?”如此闪耀。二人遂下车吹风,顺便等人跑到。叶靖点了点甘栾握在手中的盒子:“他曾经答应出道,准备了一天?一周,反正最后经纪人被他开了……一天一个想法。他爸又宠他。收养他的人,是小明的老板。”
看得出来,银灰头发精心修剪过,碎碎地铺在头上,随风张扬各式的帅气;这很完美,无论怎么乱都有型。银灰头发朝他们招手,带动身上一批金属闪闪发光,像一颗钻石,正刺眼地移过来。甘栾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比如那个银灰头发的手是金属做的,嘴巴也是,耳朵也是……走近了,才发现它们是戒指、唇钉、耳钉。银灰头发讲话伴随金属声:“靖哥哥!”
叶靖是个好脾气,笑眯眯地:“小里子,过来见见甘栾。”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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