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72章


甘栾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墨镜,甘岚跟上来:“你好像很开心?哥哥。”他捉住他的袖子:“原来你喜欢坐旋转木马?”“说得好。”甘栾转身捏住甘岚的口罩:“我喜欢看人坐旋转木马,等下你一个人坐上去,坐好了,多摆几个姿势,我就站这看着你,很好,很美,我很开心。”“唔唔唔那我也……”甘岚要反悔,工作人员的声音插进来:“两位旅客,这里还剩两个位置,请快上来,坐好就开了。”“我们就不……”剩下的话,给甘栾咽了回去:当你面对一群幼崽及其家长们期盼的星星眼时,除了心里长毛全身发烧,你也会为了生命安全缄口不言顺从行事的。
剩下两匹一前一后的小马,甘岚要坐后面那匹小黑马,被甘栾撵到前头的小粉红那儿去了:“你坐前面或者我下去,你选一个。”甘岚一步三回头委委屈屈挪回去了:“我怕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你是安全感困难户吗?!且不说他没有“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功,这两匹马的距离根本不远,小粉红靠里一圈,侧头就能看到外一圈稍后的小黑马,俩人伸个手还能“掌心相贴友好建交同志关系”,如此之近,这兔崽子还能厚着脸皮装委屈,影帝,真影帝。虽说让一让又何妨,但以甘岚表现出的尿性,若是事事都顺着他来,那他们今天只能面对面坐坐那转来转去的咖啡杯,在一群狗粮生产机中间相视一笑,做一对倔强的傻x了……他拒绝,严重拒绝。解释这么多,希望大家都能明白,他纪城无情第一人想坐后面那匹小黑马,绝对不是因为和甘岚想到一块去了。
音乐起,木马缓缓腾升,在圆周轨道上相互追逐,周而复始。甘岚的脸枕在手扶柱上,不时送个气鼓鼓的眼神到后头,最后干脆侧坐了。甘栾瞪了甘岚一眼,但意识到墨镜传达不了他的威严,便朝小粉红扬扬下巴,示意甘岚坐好,甘岚会意,屁股一抹:倒坐在马上,背靠扶柱,一手抓马尾巴一手朝甘栾伸过来。甘栾恨不得一巴掌把甘岚的爪子“呼”走,实际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但在与甘岚手背接触之时,甘岚乘的粉红小马突然晃荡一下,人也跟着重心不稳,似要坠落……在那瞬间,他们视线交织,甘岚的黑眸却沉默、无波动,无有惊惧,亦无失落,只是随着身形的跌落而落,如空气如蜉蝣;他的注视在跌落。
待心跳稳定,甘栾已踩着假马蹬,身体前倾与甘岚来了个“创世纪”般的凌空双手交握。甘岚眼带笑意说谢谢,工作人员在后头提醒某两位旅客不要做危险动作,甘栾……甘栾呢,甘栾头顶在冒烟,看着像尾巴着火了——如果有的话。甘栾稳定情绪说,你换只手。甘岚照做,另一只手顺过去扶着柱子,现在稳了,甘栾就要松手:“抓好柱子,转回去,别闹了。”甘岚见好就收,答应着,只是眸子仍沉沉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创世纪即将结束,甘栾刚松开,手心传来一阵急急地力度:“不要放弃我。”甘岚的眼热切地望着甘栾,即使热切,却也同样深黑,一片沉沉的湖泊淹没了甘栾,他又下意识重新捉住了那只手。
“不要放弃我,好不好。”甘岚说。
突然火气全消。因为一旦甘岚可怜——看起来莫名可怜的样子,样子即可——他便会有种说不清的安心感。这真是一种罪恶。“又在说什么梦话。”他的指尖在甘岚手心画了一个圈,松开了。
木马转完,人群散,大只带小只嘻嘻哈哈抢先下,甘栾二人留到了最后,期间甘栾将二人的墨镜都收了——不然影响无情第一人发威。旋转台的台阶很高,甘栾先一步下来,转身等甘岚,朝他伸手,黑玉眼珠映照微光,抬眸便是如水温柔,望向甘岚:“来。”
甘岚愣住,但手给了他,甘栾接过,捏紧某人软软的四指,正准备说话,先前出声提醒的工作人员走上来:“我说……两位旅客,下次再别做那种危险动作了哦。”不过她很是赞同甘栾现在的动作:“对,这样很好,要时刻注意安全。”甘岚在工作人员暧昧的目光中跳下台阶,甘栾等他站稳了,手自然松开,低头对仰起脸的甘岚带过一笑,迈步先行,跟上去的甘岚差点跌了一跤——也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路明明坦坦荡荡。“甘老师,我再也不敢了。”袖子被人扯住,甘栾笑眯眯地回头:“你说什么?”“我说我再也不敢骑在马上装13了。”“咳咳……”甘栾一口气没喘顺,作为一名连呼吸都能呛住的人,他惭愧到无话可说:“……”
“重点不在这里。”甘栾给甘岚理了理衬衣领口,“一旦有些事情是我不想看到的,我就会在事情发生前尽量避免它们。”甘岚歪着头,帽檐与口罩间一双亮眼眨了眨。回想甘岚差点跌落之时的眼神,甘栾心说:或许你不在乎……他拿走甘岚的帽子,一头淡金发丝铺落,日光下几近如银,勾来无数回眸,引得甘栾又将那帽子扣回去了。“比如说,我无法接受你在我眼前受伤。”遮住他眼中的光。甘栾压低甘岚的帽檐,四处看了看,补充说:“说得清楚点,比起你受伤,我更无法忍受你在我眼前受伤,因为后者代表是我没做好。”他觉得还不够,又强调说:“这会影响我心情,进一步说就是一种浪费。浪费可耻,明白?”
“浪费可耻,明白。”甘岚点点头。
他们兜兜转转,正好贴到一条队伍尾巴上,这条长龙快排到大门口,誓要把游乐城撕成两半似的,甘栾伸头一望,终点站摩天轮。愣神时,一群人簇拥着赶上来,跟在甘栾二人后头,叽叽喳喳聒噪似雀,催促他们快往前,令他二人走留不是。
看看甘岚,甘岚正望向远处的摩天轮,竟有没有走的意思——真是想不通这个人。然而,准备离队的甘栾也停下了。
甘栾没尝过排队的滋味。往年,他与边优总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快捷通道,上专用座舱,这专用座舱自然显眼非常,顶上插翅膀,身上穿衣裳——一眼就能望见。进园区时,甘栾就发现那个花里胡哨的彩轿子座舱已不在,再转头,看到它被移到原来那座“希”的上头了。虽然对面的旧园区现在禁止游客入内,可甘栾未必进不去,他想带甘岚换园区,转身时,又突然意识到今年已经没有工作人员全程陪伴服务了,便是这一瞬,使他恍如隔世。但见苍穹共色,不闻昨日今朝。一切都相似,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不曾放在心上的那些事物,譬如擦身而过的模糊脸庞、升空的气球、彩虹色、云朵的形状、树荫投落的斑驳、地砖的纹路等等,忽而清晰。过去与现在,背景里的线条不断地贴合,重演一般呈现。空气中浓腻的甜味、小孩子和大人的谈笑哭闹,都还在,又都不在了。复现的线条停止游走,结束了;相伴的人不是原来的,面目全非。站在茫茫人海的末尾,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怅然。
——这或许是他刻意忽略的事,因为这件事是那么尖锐,就像刀锋的寒气,他不应该这么晚才察觉。危机感迟到了。或者他无意识骗了自己。但总之,这件事是突然的,在他的意识中有了一席之地,如同出水的碑文,笔笔的刀刻清晰有廓——假使往年,像那些照片告诉他的,甘岚就在背景里,在那个地方,他又是什么样的甘岚呢。他只见过甘岚直接而激烈步步紧逼的样子,抑或隐忍而固执眼丝缠绵的情态,却没有远远瞧过那个人,在别处,以观察者的身份,细描他的背影,他的侧面,他目光投射的地方。又来了。大片成海的不倒翁左右摇摆,错动如波浪,朝甘栾涌来。他在人群中看到过去的自己,一会同边优手拉手,一会你追我打,笑容刺眼。如果当年甘岚在这里,在人群中,他便是如此看着那个地方吧。一眼捉住一个人,将其他人抹灭,世界一如两端,在那头,在这头,都是尽头;在极处,他遥望着他。
这景象不应是他能看到的,但却真实到令鼻腔的酸意直冲眼眶。原来如此,落水才知水几深;在那些晒月光的晚上,落进甘岚眼中的月光为何会特别亮,或许他现在才明了几分。
甘岚今天着九分裤,船袜藏进板鞋,脚脖子晾在外面,右脚腕松松绕着几圈黑绳,一滴浅海蓝色吊坠在绳子上滑来滑去,特别符合甘栾的“审美”。他低头检查了那挂坠还在,道:“你在这排着,不想排就坐到边上去。”甘栾指指不远处的长椅,“怎么都行,就是不要乱跑。”他把人脖子扭回来:“别看了,我现在就去买,买给你吃——”尾音似乎拖出了肉猪饲养员的韵味。
也不仅是因为购买几袋吃食而单独行动,离得远了,甘栾掏出手机联系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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