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75章


歇足了,他把他拉起来,甘岚难得动作迟钝,僵得像个木偶,甘栾弯下腰给他拍灰,发现脚边一滩黑黢黢的东西,他没在意,忙着训崽:“听你的意思,你还想送死?你的命在我手上谁敢叫你去送死?魔王到底是谁?”管他魔王到底是谁。要在瑟瑟寒风中,独占这颗小红薯——
“我没有在说故事。星星出来了……月亮?还在。甘栾,你又来救我了……所以我们都还活着。”他的手伸向甘栾的脸庞,无名指缓缓抚过甘栾的右眼下方,勾勒着倒三角形,“或者,这只是我新进入的一个梦。”
“甘——岚——”语调拖得多长,就有多无奈。
甘岚缩回手,抖了抖:“哥哥。”
“嗯。”
“嗯?”
“我说,嗯。”他的眼底盛着星空和缓缓转动的摩天轮,还有目不转睛的甘岚,他说:“嗯,我是你……跨种族的……人类哥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还是不喜欢人类吗?”
——难道不应该、不可能、办不到吗。
甘岚摇摇头:“除了你。”
嗯,这棵景观树是该修剪修剪了。他把视线收回来,点点头:“如果是和我一起的话,你想不想好好活下去。”
——当作一生只努力这一件事。
甘岚抓住他的袖子,一错力把袖扣给拽下来了,手悬在半空,这状况让甘栾有点想笑,就笑开了,眼睛很亮很亮,像注视着星星。于是他听到甘岚说:“……想。”
只要你一句想。
“好。”
如果要造一场电影,像他这种秉性的家伙,绝对分不到好角色。神魔故事里,他一定是恶魔,必将吞取甘岚的灵魂;血族传说中,他一定是初拥甘岚的那个;即便他们都是人类,他也一定物尽其用——
“那就将你的余生全数交予我。”
——无论如何。
身后一声巨响终止了谈话,甘栾转回身,他是低着头的,于是再次看到脚边那一滩黑黢黢不明物,它的形状像只老鼠,蜷缩着,说是死老鼠更恰当。死老鼠的尾巴很长,一直延伸到摩天轮座舱坠落的地方。是的,刚刚差点砸中甘岚巨物,就是他当年乘坐的专属花轿子座舱。咋看之下,这件事、这种安排,似乎渗着可耻命运的阴谋味道。
那声忽至的巨响,是因为支撑不住的座舱门倒下了,现在,座舱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似乎有个人影,或者没有,因为光线太暗,要走近才能看清。甘栾拦住甘岚,只身向前,走向黑黢黢的源头。当他发现脚边的黑色不是黑,而是深红的时候,他终于看出了坐在座舱里的人,那个说会在另一头的摩天轮底下等着他的人——
那个人影安静的待在座舱里,低垂头,一只手垂落身侧,一只手撑着头。 “咚。”支住头的手忽然松落,软啪啪地摔下来,低垂的头也跟着晃了晃,就像早晨,在游乐城大门处,甘栾忽然陷入的幻觉里一样,头颅告别了身躯,“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仰着头,面朝他,像在欢迎。
——欢迎来到,你的乐园……
“……边优?”轻到只剩气息的问句。
可惜这具不完整的躯体已经无法回应他了。
#下章预告:
“原来叶里是这么来的。”他记得叶里的身份比较含糊,只是没想到,叶里和甘岚那么像,都像是现世生活中的一篇插叙故事,可以放在心上摩挲但摸不到真实。
第40章 清醒梦 其四
因为害怕失去而执着于掌中之物,在紧张过境后,身侧的他人之席却空虚。
说到底,那已空虚的,曾也是被他视为重要的,就算是紧握在手中的珍稀之物,却总要他身心全注,以至于二度失去重要之物,未免令其蒙上一层晦暗。错了吗。这是无关对错的。理智明了,情绪不放过;迁怒从来不服从逻辑的管束。
上次有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他记得,是在车里,去警局的路上,叶靖告诉了他头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为了联系不上的甘岚,他放弃跟踪小叔叔,也就是那晚,小叔叔死了。
而今晚,他也做了相似的决定。就在不久前,他说过:“我的方向也没弄错。”、“边优那边……我等一会再去。”不仅暗自庆幸,他还承认选择这个“错误”方向并不是无奈之举。在那一刻,他就是放弃了边优。现在,轮到边优放弃他了,永远。
甘骁和边优在死之前,都曾表示过要带走甘岚,但结果同般讽刺。甘岚就像剧本偏爱的主角,一旦有不死心的配角肖想撼动其分毫,便会遭到反噬,灰飞烟灭、永无翻身之地;是谁,在“呵护”他?
甘栾打电话给叶靖:“我现在在栾……光景的旧园区。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想惊动警方。你来处理。”他的余光捕捉到甘岚在后退,不知为何,仅仅是甘岚一个退缩的动作,就叫甘栾心头火烧,内心咆哮:是不是要走?他是不是要逃走?!他竟然要走,在这种时刻,他竟然还想逃开他!甘栾伸手钳住甘岚的手腕:“你还想到哪去。”这家伙,真瘦啊,他的手腕一点温度都没有,也捏不到一点肉,就像仅附着一层外皮。可是,人类的强弱与胖瘦没有关系,好比覆上面具的丑恶也可以伪装成良善。
甘岚低头看了看被捉住的手腕,再让视线滑上去,但这似乎毫无意义,因为他的表情很空,显得漫不经心。见他毫无回应,甘栾忽然松开他,再将五指插进他垂落的指间,紧扣住,威胁般使力气捏了捏:“哪里都别想去,你。”甘岚盯着他们相扣的手,表情迷惑。甘栾挂了电话,也顺着甘岚的视线低头,他们的手正以最牢固的方式相连着,错不了。甘岚他逃不了。但是,一个错眼,甘岚的手指竟开始一截一截变长,渐绿,弯曲,缠绕,长出嫩叶,攀缠上他的手臂,他的肩膀,绕了一圈又一圈,爬上他的颈项,紧贴他的肌肤,擒住他的咽喉。他命悬一线。
枝繁叶茂,不知何时,他已枝繁叶茂。
松手吗?看着甘岚的眼,沉下去。消灭他眼中的光。答案是不要。
叶靖来了条消息,甘栾回复同意。一会,四周的阴影里吐出一些人,低着头靠近,开始有秩序的处理现场,悄无声息,没有一道不专业的视线飘到甘栾这里,倒是甘岚一直回头在看。“你跑到这里干什么?”甘栾把甘岚的头掰回来,“别看那边。”
“你的手机联系我,他说你会像他那样,”他指那群人忙碌的地方:“死在这里。”
甘栾掏出手机,竟真的有一条同甘岚的通话记录——正是在他做噩梦的时候。为什么边优什么都不说清楚,还偏偏要药晕他!
——被信任的多年老友药晕后,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便宜弟弟丢了,为了寻找便宜弟弟,他沿着线索来到与老友经常相聚的老地方,在将便宜弟弟从危险中拉开的同时,亲眼目睹了多年老友的尸体从天而降——他大概是跌进一部惯爱玩弄主角的滑稽剧里去了,深深跌落,爬都爬不出来。
甘栾开始嚼糖,还问甘岚要不要,甘岚给他吃糖的架势唬住了,忙说不用。甘栾说:“你知道那个联系你的人是谁么,你就这么冲过来,万一他骗你呢?”
“我没有万一可以考虑。”甘岚眼神热切但藏羞,一边拿手背擦了擦脸颊:“当有人拿着你的手机,用你的生命威胁我、而我又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他像个初试纯情、忽然知羞的少年,闪躲的眼神遮不住眼底勾绘的光芒。
“但是哥哥,”再次抬眸,他眼底的深黑已然凝聚:“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他之深黑即将笼罩。甘栾退后一步道:“呵?那我想问什么,你给指导指导。”甘岚眯起眼,“比如,为什么我会刚好在这里,”他凑到甘栾耳边:“他的死是不是与我有关,”他将手指一点点地抽离,甘栾任其挣脱,仿佛失力。甘岚低头望着空落的手心:“或者说,我是不是有罪的。”
“你……”
“我是啊。”他绽裂的笑如同半张脸的碎裂,“可惜我是啊。”
甘栾朝前伸手,像是想接住什么,双手捧起,但本人也在迷茫这一出动机,于是悬在半空,进退不是。他的动作不合时宜,他不愿时间继续走下去。停下,停在这里,让他跳出去。他只想做一名用情极深但事不关己的看客,摸爬滚打伤尽心神,在尾声的怅惘中醒来,方觉大梦一场,如此而已。终能活下去。
“这个人的死,我脱不了干系。我是罪人。”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句句有声:“我先承认。就不难为你问我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要想牵着我走。告诉我,魔王是谁?”
甘岚只是不语;像个全盘认输的罪人,放弃任何可能的救赎。
他的认罪态度反叫人觉得狂妄:他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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