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美人》第69章


能见到躺在床上的袁宝,胸口微弱起伏,竟是躺了一整夜,都未动弹过一下。姚氏深深地皱着眉,虽说心里,不待见这从小没受过什么正规训导的姑娘,云烟肚子里的宝宝,也是因了她机缘巧合地没了;可毕竟她算是颜儿的心上人。
如今这一夜之间地无端发了这怪病,又是命不久矣,心里倒也生出了几分怜悯:怪只能怪你出生不好,又遇上了这罕见的病,除了给你风光大葬,颜家也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了。
整个颜府,因此落入了等待死亡发生的萧索气氛中。
丫鬟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激怒了主子,便被派了去伺候袁宝最后一程。
这天夜里,颜雅筑回来了。
他收到信笺的那一刻,便公然地抗命,执意返回洛城。日夜兼程,马儿换了几匹。
身上斗篷满是尘埃,颜雅筑蓬头垢面,甚至连胡子都来不及刮,下了马,便直冲袁宝屋子。
得了消息,柳云烟坚持下床,要亲自迎接夫婿。谁知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了这样一身狼狈的颜雅筑:他正伸手撩开斗篷,露出那坚毅而紧绷的下颚,还有一双漆黑无边的眼;步履如风,不愿停顿。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称呼,终究还是硬生生地止住,如鲠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
——这一切那么熟悉,似曾相识,宛如昨日重现。
大半年前的那个雪夜,柳云烟便是靠在他怀中,旁观颜雅筑如何居高临下,撩开自己的斗篷,看着袁府门口,那个身形娇小、有着一双圆圆眼睛的姑娘。
他当时神情再坚毅,却也只有靠他最近的柳云烟知道,他的身体带了微颤,肌肉紧绷,磕得她亦跟着浑身僵硬。
袁宝看不到全部的真相,也等不到所谓的真相,便将她的信任和情意都消耗光了。
颜雅筑无法给出全部的真相,也不愿意给她所谓的真相,终究将两人的缘分扯开。
情意能容纳冷漠和误会,却终究有个限度,一旦超越了底线,缘分的那根细线,便越拉越长……直到生生断裂。
自己和颜雅筑之间,又是否存在这样的缘分呢?
柳云烟轻扶门框,呆呆站了许久。
终究一切都回到原点。
凤凰欲火、涅槃重生;人却不同,死了,便是没有了。抛入火焰,沉入湖底,一缕魂魄,游荡天地,唯独不能返生。
柳云烟也想在颜雅筑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可她除了同他行过两次房,除了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除了白白担了个妻子的名分,从头到脚,几乎与陌生人无异。袁宝若是真的挨不过今晚,颜雅筑定也想亲自地陪伴在她身边。至于后面的事情会如何……
“心痛呵?”
季东篱除去了易容,抱胸斜靠在门边,仿佛从天而降。那轻松的语气,好似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姑娘,根本不是他的爱人。
“……”柳云烟瞥了他一眼,又死死盯着脚下,“你长了副谪仙似的面孔,却想出这样歹毒的计谋。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真正狠毒的心思,却又怎是妇人能比得上?”
季东篱笑眯眯地回道,“姑娘谬赞,老夫担待不起。于你,乃是不破不立;于我,乃是小人得志、抱得美人。老夫预祝你今后生活幸福美满,伉俪情深,白头到老……”
话音未落,人却没了身影。当真来去如风,纵是天罗地网,恐也难留。
柳云烟丝毫不觉喜悦。
做出这样的事情,怎能幸福美满,怎能伉俪情深?她心里恨及了,夫君爱的是别他女子,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晚,看到忽然出现在自己屋子里的男子,还以为是见到了神仙,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却偏偏地舌粲莲花,嘴里句句话语,都刺中她最痛处。
她能去怪罪谁?能去怪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竟不是真的怀了孩子?怪罪夫婿爱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人?怪罪命运?怪罪从头到尾,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这个神秘男子?
她什么也不能怪罪。
什么也不敢期待。
柳云烟远远望着袁宝院子,可除却漫天繁星,微风轻拂,她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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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雅筑亲眼看着袁宝停止呼吸,倒在他怀里。
他宛若做梦,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他开的玩笑:离开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忽然就变成了这番模样?新做的嫁衣还挂在屋子里,红艳艳的喜庆异常,可如今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姑娘,除了那一张脸,竟是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她真的是袁宝?她怎么可能是袁宝!!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袁宝已经完全没有呼吸了,她手腕上的一个小脓包破裂,里面爬出了黑色的蠕虫,渐渐地顺着她手臂向上蜿蜒而去。
颜雅筑摁死了这只虫,可袁宝浑身上下那么多的疙瘩,里面的虫子,都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纷纷破皮而出,混合着干涸的血水和脓水,一曲一直,蠕动着朝着袁宝的心口汇集。
虫子太多了,而且身上仿佛是长了倒刺,看似脆弱,却无论颜雅筑如何拍打,都无法把它们从袁宝的身上驱赶下来。
捏死一只,便孵化了十数只,它们数量越来越多,不断汇集,不断壮大,在袁宝的心口鼓成了一个互相缠绕覆盖的虫包。
颜雅筑怒吼着驱赶虫子,姚氏在一边不断劝说,可他就像是否疯了似地不愿放弃。
无奈之下,姚氏只好命了四个侍卫动手,把他死死架住。
“她死了!颜儿,你清醒一些!她已经死了!!”
【无罣无碍】
颜雅筑知道袁宝不会就这么死了。
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怎会忽然患上这种绝症?
况且这么毫无征兆地,偏偏又挑了他离府的这时段,颜雅筑被几个侍卫牢牢按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尽管脑中混乱,可他还是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定是忽略了什么东西,定是他忘记了关键的一环。
“颜儿,我也知道袁姑娘去世了,你很难过,可你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如今云烟刚刚小产,正式最虚弱,最需要夫君安慰的时刻,你若在此时一味地沉迷在袁姑娘的去世之中,该叫她如何自处呢……?”
姚氏一脸慈母的笑容,轻拍颜雅筑的肩膀,“我看这袁姑娘身上的疫病,着实可怕,我们不如就连夜地把她火化了,省得传出去,惹人话柄……”
“够了!!!”
颜雅筑一声大吼,叫得姚氏目瞪口呆。
“你从小就不喜欢袁宝,见了她第一眼,就暗地里对我手她是平民,同我门不当户不对;玩玩便罢了。可您可曾问过我一次,你的亲生儿子哪怕一次,我心里头究竟是有多欢喜她?!她虽出生平民,虽从小没了娘亲,可到底也是袁老爷心窝里头的宝贝,也是在家里头,被当做挚爱看待的心头肉!!”
颜雅筑几乎是嚷红了眼,那一词一句,都是从心坎最深处叫出来的声音。他藏了那么多年,从京城到洛城,可母亲心中的偏见,却只能随着岁月越驻越深。
母亲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人,可自己欢喜的女子,在母亲眼中却受不到认同,这无论是放在谁人的身上,都是无奈到了极致的状况。如今姑且不论袁宝这事情究竟蹊跷在何处,光是母亲在袁宝尸骨未寒之时,就不断地劝了自己去关心柳云烟的话,就足够颜雅筑寒心了。
“母亲,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此生最爱的人,是小宝!那柳云烟,不过是为了救她一命的工具!”
“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竟不如一个乡野丫头?
她的颜儿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自己的骨肉还未临世,就因为袁宝那丫头、阴错阳差地流产,他不但不怪罪;反倒是对她这个做母亲的,胡乱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居然就连媳妇,在儿子的口中,都成了保下这丫头贱命的工具!
姚氏怒极反笑,举起了巴掌对着颜雅筑的脸,可毕竟心里疼爱那么些年的儿子,却又怎么也下不了手。这手举在半空,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她的儿子,此刻正红着一双眼,里头满布血丝,死死盯着她。里头的挣扎、狂热、不甘……
所有堆积在身体之中的痛苦,如今都成了再也无需掩盖的疤,昭然若揭。
屋子里一时沉默异常,只闻颜雅筑粗重喘息,还有夜里呜呜风声。
“……是不是……我来错了时间……?”
门口一声柔柔弱弱的问句,轻得好似要消散在风中。
姚氏回头看去,只见得柳云烟如就要飘散的垂柳,在门边静静地立着。
她眼里含了泪水,却倔强地强忍着不愿落下。柳云烟咬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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