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游》第3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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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藉之后可为帝,那罪藉之后自也可为吏、做官、为大臣。罪藉之后与良善之后无差别对待,彼时,作恶之人,自不会再因后辈而心生顾虑,是否会恶念丛生,行事更肆无忌惮?彼时,天下,是否会礼制崩坏,再无秩序尊卑良贱可言?彼时,我爱新觉罗家还有何尊贵处?你让朕百年后见着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又当如何自处?你若为帝,以你的出身,你以后如何弹压众臣?一句罪藉之后,兴许就能成为你皇位倾覆的引子,彼时,朕这一脉,是否又再回复你皇玛法当年为君时的孱弱与无奈?
你皇玛法当年之策明明英明睿智无比,薨逝前却被众臣所逼下了罪已昭,承认自己治国有误。老八,这是何等的屈辱?皇帝由着众臣凌压威逼,朝政由着宗室权臣把持,彼时,朕的后人便是想要收纳一个心喜的女子,也不能自主,坐在帝位之上,最终却只是一个傀儡。老八,朕能让朕的后世子孙落得如此地步?
老八,你说,八王议政,届时会不会死灰复燃?朕努力几十年才架空了宗室王爷们的一切实权,你一坐上帝位,就要让朕几十年的辛劳付之东流?
老八,你有才华,朕知道,只是,你的出生,便早已断绝了你的帝王之路,这世上,位最卑之人为谁?罪藉!老八,你是想让朕传给后代的天下翻覆,倾塌?
这些年,朕知道朝中有人称你为‘八贤王’,朕也默许不曾追究,为何?朕以为,你如你裕亲王叔一般打小便立志‘愿为贤王’,朕由着你与王弟亲近,为的,便是让你学他的敬慎、勤勉、自律,学他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学他安时守份,不做妄想,不务矜夸,朕一直希望你学会他的一切,与下一任继位者再相扶持,把大清江山的盛世繁华再延续下去。朕已为你想到了最妥当的安排,你则只须按照朕安排的路去走,你的一生,便可发挥你的才华,名垂青史,又可安享富贵尊荣,老八,这是朕做为一个父亲,也是做为一个皇帝为你做的最好的安排。你可知道?”
八阿哥趴在那儿一动未动,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也无人知道他心里所思所想。
冷酷的帝王声音如金石,一字一句清晰判决,“老八,朕的儿子,谁都能为帝,哪怕汉女所出之子,唯独你不可以!你若为帝,则乾坤乱,你若为帝,礼制必坏,其时,良善之人必苦,奸恶之人行事再无顾忌。其时,不知怎样一个乱字了得。
你既问朕以后当如何行事,那么,朕告诉你:你今日想得太多了,以后,但如从前一般行事既可,无须顾虑,更不须惧悚。朕为父,子不负朕,朕必护子。你,可记住了?”
八阿哥的声音从御桌下轻飘飘传来:“儿子谨遵皇父圣训。”
皇帝闭上眼:“跪安吧。”
“嗻!”
看着神思恍惚的儿子脚步虚浮地走出乾清宫,皇帝的目中,冷酷渐退,复杂的情绪慢慢占据双眸:老八,希望打此后,你能明白,帝王的威严不容轻亵,帝王的决断更不会轻易更改,臣子不应比帝王更得人心,那是乱之开始;以众臣之力挟迫帝王的蠢事,希望你不会再干,若不然,朕薨逝后,你会逼得新君不得不放逐你,架空你,贬斥你。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这番道理,若不然,朕便是告诉了你,你也会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拼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而那种兄弟相煎之事,并不是朕想看到的……
“李德全,把起居注官叫过来,起居录也带过来。”
“嗻!”
皇帝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起居注官,自顾翻看着起居注,末了,冷声道:“朕今天只说了一句话:八阿哥思虑过多,以后但如从前一般行事即可。”
听完了父子所有对话的起居注官头上的冷汗摔在青石砖上,啪地一起轻响,浑身哆嗦,“是,八阿哥进来后,臣只听到皇上说了一句话。”皇上说了一句话,八阿哥自也只说了一句,若不然,岂非显得皇帝心里有愧。
皇帝抽出两张写满字迹的纸,“拿火来。”
李德全很快送上烛火,皇帝点燃了那详记帝言的萱纸,看着它在盘中化为灰烬,目中的冷意渐消,“你修饰一下,把那句话记上去,下去吧。”
“嗻!”
皇帝闭上眼:“李德全,朕今日和老八说的话,一句也不准流出去。”
李德全轻声道:“奴才会办妥当。”乾清宫今儿有三个小太监,一个起居注官,一个皇帝,一个八阿哥,加上自己,如今,起居注官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自不敢漏出一句去,否则便是杀身之祸,三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是梁九功的弟子,一个是自己的弟子,唯可虑者,是最后一个,且先关起来,查完他所有的底细,若无牵扯,还能留他一命,若有一点不清白处,唯有一个死字……
308带歪
八阿哥回府的路上还习惯性地对给他请安的人露出一个和沐如春风的笑容;只是;刚踏进他自己的府坻,便软倒在地;吓得府里所有人一团惊乱,好在;郭络罗氏素来是个强势的内当家;混乱很快被止住。
看着被安置在炕上收拾妥当后仍紧闭双眼的八阿哥,郭络罗氏叫来侍候的人问是怎么回事,八阿哥的贴身太监跪在地上哆嗦:“爷进了乾清宫,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时,还如平日一般;谁知道一回府就晕倒了。”
郭络罗氏审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心烦地把人赶了出去。一回头,却对上八阿哥黯淡无一丝光采的双眸。
郭络罗氏惊喜道:“爷,您醒了?”
八阿哥点头:“明月,我没事儿,你勿需担心,只是一时累了,头晕了一下罢了。不用请太医了,我歇歇就好。”
郭络罗氏皱眉道:“爷,您真的没事儿吗?”
八阿哥牵出一个和暖的笑:“明月,我自己的身子骨儿,自己知道,你放心吧,府内事儿多,你忙去吧,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郭络罗氏想再问,八阿哥却已闭上了眼,郭络罗氏无奈,只能起身吩咐侍候的人几句,走了出去。
八阿哥听着妻子的脚步声走远,终至消失,睁开一双晦暗的双眼。
罪藉之后?!
皇阿玛,你好狠!
八阿哥的脑子里充斥着皇帝在乾清宫的一字一句,却理不出一个头绪,唯有“罪藉之后”几个字,反覆地滚来滚去,辗压着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得,让他的天地瞬时变成一片荒芜。曾经的雄心壮志,昨日的种种谋算,在这四个字面前,全成了笑话;这四个字,用讥嘲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徒自挣扎多年,看着他所有的努力全化作白费,看着他的希望成空,梦想化影,壮志成灰。
有生以来,八阿哥的目光第一次呈现出呆滞的怔愣,皇父的话化为刀刃,在他心上一刀一刀地切割着,割得他鲜血淋漓,痛彻心肺。皇父的声音冷硬如金石,无情地剥开他身上所有华美的伪饰,蹂躏着他的骄傲,践踏着他的尊严,□着他的心志……
原来,自己的路,皇父早已安排好了吗?原来,自己是所有兄弟里,地位最不堪的那一个吗?原来,自己费了无数心思把太子拉下来,只是为他人做嫁人吗?
知道自己不能为帝,明月会如何?九弟会如何?十弟,十四弟会如何?那些往日谄媚的大臣们会如何?他们每个人都是希望他能登基为帝的。如今,皇父却说,无论哪一个儿子皆可为帝,唯独他老八不可以。
八阿哥茫然地想,这是皇父临时应对众臣推举而找出的推脱之辞,还是真的是他长久以来就是这样想的?
他胤禩十八岁封贝勒,是皇父看他有才,办事也妥当,人情亦练达,因此肯定他的能力,赐下爵位。可这能力被肯定、被承认,却是建立在为贤王之上的。
贤王?自己只能做一个贤王,不能做帝君?
贤王?贤王?自己为贤王,辅佐谁?废太子二哥?
八阿哥只觉全身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斗志,全化作烟云消散在屋里的虚空之中,他疲倦地闭上眼,努力操劳这么多年,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皇帝就众臣推举结果一事,着李德全、梁九功传谕众臣:朕当日曾言,举太子之事,若议时互相瞻顾、别有探听、俱属不可,今以佟国维、马齐为首之重臣,私相计议,与诸人暗通消息,联名保奏胤禩为储君,此一议实为渎奏,不可以之为凭。况八阿哥未尝更事,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诸大臣回奏曰:立太子之事甚大,本非臣等所能定。诸皇子天姿,俱聪明过人,臣等在外廷不能悉知,臣等所仰赖者,惟我皇上。皇上如何指授,臣等无不一意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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