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灯》第2章


到海那边,展览给一群黄毛绿眼的人看,无耻,下贱!”
骂著骂著挽香哭了,蹲下身子抖颤著抱紧虚软的双膝,泪水滂沱。
对於挽香而言,这些古董,都是这个国家灿烂文明留下的金色碎片,一滴一滴,是中华千年积淀而下、最纯粹的骨血。而她为了生存,用祖国千年的骨血,换取吃食和衣服,她根本无法下咽!她宁愿卖自己,也不愿意再卖它们。
老玛法窝在美人榻上,长长的烟管敲出一段软软的黑灰,磕在红水晶玛瑙烟缸里,看著手上的聘礼单子,表情得意又无奈。
得意在聘礼数目巨额的让人咂舌,无奈在这却是用心爱孙女儿的终身换来的钱。
“没事,没事,皇上会回来的……”
老王爷对跪在地上的挽香说著,反复咕哝。他年纪大了,喉咙里像是有痰,咳咳呜呜的说不清楚话,却连日里反反复复的咬著这几个字。
这个倔强的老旧王爷,倔强的认为前清还能够卷土重来,昔日的荣光繁华都会再现。他倔强的等著,就像手上拿著的长长斑驳黄铜烟管,怎麽也不肯更换新的。
可现实不会因为他的倔强而改变,老玛法很清楚王府的财务有多糟糕。
为了吃饭,他不得不而向远在上海的暴发户们低头,把自己疼了大半辈子的金枝玉叶嫁过去,不吝於和番。
“这男人还没结婚,就已经养了好几个外房,成何体统!我的香儿刚刚嫁过去就要和人抢丈夫麽?”
府里喜气洋洋,额娘却忧心忡忡的,夜不能寐,春雨厌厌的的凉著,象是生了病,一丝丝都凭般冰冷。
而让额娘更加无法容忍的是,男方家虽然准备了全套大礼服饰,却送来了一件白色的肚兜,指名给新娘新婚当天穿!这是出嫁呢还是出丧呢!
可是母亲再伤心,也改变不了女儿出嫁的事实,额娘哭闹了一阵,就被挽灯挽香姊妹俩劝走了,挽香摸著雪白的肚兜,柔柔的低低的叹了一声後,对著脸色气的涨红的妹妹微笑。
“额娘误会他们家了,上海人爱学洋人,认为白色是纯洁的象征,所以才会这样送。”
她眨著笼著烟水的眼睛,抚摸妹妹的脸颊,“我不会让灯儿受这等委屈,灯儿要嫁给你自己心上的人。”
挽灯惊讶的睁大眼睛,看到挽香悄悄推给她一个盒子,一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的沈甸金条,黄澄澄的成色异常精纯。
“这是我留给你的嫁妆钱,咱们王府各房的人太多,一旦玛法病重走了,凭额娘的弱性子是护不住你的,至於哥哥,唉!他别胡乱卷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三房家泼辣无赖,到时候这些钱你留著嫁户理想人家,我尽量把额娘接到身边来……”
挽香搂著妹妹纤细的双肩,将额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面,絮絮叨叨的说著,挽灯觉得脖子那里痒痒的,很烫,她攥紧手,像小时候一样,搂著哭泣姊姊的颈子。
在那个桃花繁盛的季节,北京城的花朵在蓝空淡淡的硝烟味中,盛开了一城。
王府张灯结彩,波波披红挂绿的波浪荡漾在雕花回廊里,预备出嫁大格格。
挽灯偷偷溜出了府,想要给姊姊选一件伴手礼,在铺子里挑了又挑,刚要抬头问话,就看见老板娘一脸痴呆的怔然凝望著门外。
挽灯反射性的回过头去,却刹那间连指甲刺破了手心的血肉都不知道。
一个眉目如画,美的仿佛妖精一般妖魅的青年,被大大小小的闺女们团团围了起来。他微微勾著唇角,手心里沈沈捧著好些姑娘家小玩意儿,却没有丝毫羞涩,他的黑发如同绸缎一般柔滑,一手撑在隔壁绸缎庄的门框上,一边翻看著店里新近的布料。
他态度柔软而和气,百般旖旎、万般风情,仿佛古早湮灭的丝绸灰烬。一身浅蓝的衣袍,像是江南细雨湖边,蕉叶花窗里,从书中走出来细细画眉的美少年,周围莺声燕语低歌浅唱似乎都退化了苍白。
在那样妖美豔丽的脸上,竟然是一双漆黑的,清冷的眼睛,像是寒冬冷秋染过的刀锋,又带了一点琥珀色的透明。
挽灯咂舌,只觉得有什麽烫烫热热的东西从心口钻了出来,烫的她手要握不住胸前的襟口,生生动弹不得,连眼光也转移不开。
有什麽东西荒了天地,润了心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客官,这个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料子……”
绸缎庄的老板娘舌头打结,胡乱卷了一大块湖蓝色的锦缎展示给前来采买的绝色男子。
他摇头,笑著弯起了冷而美的眸子,推开那匹起了皱褶的湖蓝锦缎,声音清亮而温润,带起天一地伶仃的风情,“不必,我只要红的。”
“红、红色的?”老板娘看呆了他的笑容,神情痴傻。
“对,最好是绣著牡丹或者鸳鸯之类的花色。”他顿了顿,摸著手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蓝色的衣衫一汪碧水似得,在阳光里荡漾著晦涩的闪烁,眸里如同黑色水晶融化的流光。
老板娘羞恼了,拉著那男人低低私语,“这位少爷,这种绸缎是给城里的闺女儿们做贴身衣物的,你买这个做什麽?”
“老板娘好眼光,我正是要拿来做姑娘的贴身衣服。”说罢微笑著,贴著老板娘的耳朵说了几个大概尺寸。“替我做十件兜衣,三天内赶出来,工钱翻倍给你。”
老板娘双眼暴突,手足无措的看那男人细长玉白的指尖压浅浅点在柔软的绸缎上,态度懒懒散散的,一点妖豔而媚人的风情,眼眸却清冽而萧瑟。
谁家少年郎,生的眉目如画,一笔绘不完风流?
挽灯有些喝醉般,踏出对街的店面,痴痴望著那个男人,阳光脱开阴影,照上她娇豔美好的面容。
他似有什麽感应,微微歪头向对街看了过来。
挽灯心一扎,对上他目光的一刹那,惊得快要跳脚,轰的烧红了脸,拎起裙角扭头就跑。
“等等!”
他清凉而淡柔的声音追在身後,挽灯心里紧了又紧,火热火燎,忍不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
那男人被身前母蜘蛛一般涌来的女人们推搡,无奈的淡淡弯著柔软的唇角,单手扳在门框上,在春初的温淡阳光里对她逆光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
他的红唇开阖著,说著什麽,挽灯却听不清楚了,再一回头她已经如同惊慌的小鹿一般溜远了。
“华雍少爷,那不是未来的少奶奶麽?”男人的仆随伸著脖子问。
“是她。”
华雍唇瓣边浮起一丝柔腻,眼眸里浅浅泛著烟波,“怎麽看见我就吓跑了呢,胆小鬼。”
最後三个字,沈沈的含著,七分宠溺,三分笑嗔。
“宁家可是是上海地盘上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呃……”南方派来的接亲婆涂著一脸花里胡哨的胭脂,挪动肥大的屁股靠近挽香,讨好的笑咧了一口稀疏的牙齿,“至於宁大少爷,虽说之前养过几个外室,也不是认真的!这不,为了接少奶奶出嫁,宁大少爷已经将她们都散啦!少奶奶去,就是全家上下疼入心坎的唯一金贵贵人儿。宁大少爷啊,是个性子温柔、极好相处的,他那长相人品,啧啧……”
婆子赞叹的眯起眼,心驰神往的恍惚了一会儿,肥厚的油润手掌握著挽香柔嫩而粉白的小手,“女孩子家保准看一眼就被迷昏了头呢!少奶奶,你好福气哟!”
挽香柔顺的任她握著,低头看著桌上微微飘落的花瓣,不知道在想什麽。
挽灯在一旁冷嗤,这些个婆子嘴巴个个能哄开花,锺馗也能说成潘安,这种话能信才有鬼。
王府内其他几房听说大格格要出嫁,个个兴奋的搓手顿脚。大格格很小就接手王府财务,抠门的紧!不准府里请戏班子,一个月只允许各房上下做一身衣服,吃食行走,什麽都要管。
挽香一手紧攥王府的财权,搞得各房怨声载道,眼下她出嫁走人,大福晋性子懦弱,长子又不成器,各房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待挽香一走就甩开膀子抢钱。
挽香将家里内库的钥匙交给了挽灯,她只信任自己的同胞妹妹,挽灯性子泼辣爽利,她走後,想要维持著这腐朽王府的最後运转,只能靠挽灯。
挽灯果然有红楼梦里探春的风采,还没等挽香出嫁,就干净利落的招来阿玛当年收房的姨娘们,每人给分了些足够养老的银子,竟然是打算将她们统统打发出府去。
“小格格!你做事未免太狠了,我们都是早早进了王府的姨娘,使唤的奴婢们也都是家生子,你凭什麽给点钱就打发出去!”
一室吵闹,如同百只乌鸦呱噪。
挽灯在府里的威信远不如挽香,她沈著脸冷冷瞪著这些早些年曾经骄横跋扈,欺负额娘的年轻娇豔妾室们慌乱而跳脚的半老容颜。
“没有凭什麽,王府现在不是前清时候了,养不起这些闲人,各位姨娘领了钱回老家去也好,另找好地方再嫁也好,反正我阿玛已经去世多年,不耽误各位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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