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灯》第21章


“告诉我,中国,在哪个方向!”
混迹在日本人中的中国留学生们早已热泪盈眶,他们高高的伸出手,在阳光下直指涛涛大海的西边。
“那里,中国在那里!”
谢谢。
苍豔红唇傲然微笑,挽香双眼含泪,方才宁死不屈的碎裂膝盖,砰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她虔诚躬身,向著祖国的方向遥遥下拜。
那里是中国,是她所深爱的美丽祖国,她最爱的亲人和爱人,都生在那里。
怎麽舍得看它战火荼戮?
怎麽舍得看它满目痍疮?
她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去做的事情,她没有遗憾。
“你们动手吧。”
挽香的额头贴著地,嘴角含笑,无视脑後缓缓逼来的乌黑枪管,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
这一刻的挽香,虽然形容枯槁,鲜血淋漓,却如此耀眼,不能逼视。
挽灯怔然站立在台下,只觉得天地广阔,而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
她终於明白,宁华庸为什麽只爱姊姊,而不爱她。
姊姊,是真正的勇士,她的身上凝聚了中华千百年来的伟大精神。
一个民族绝不屈服的坚强气节。
不可被威胁,不会被恫吓,不能被引诱。
刚强、峥嵘、高贵的灵魂。
北京深宅大院里,娇养著的白玉格格,她,还有中华无数坚强的女性们,平时看似柔柔弱弱,和常人没有什麽不同,却能在连天战火中伸出并不强健的纤细臂膀,以钢铁般的意志支撑著整个民族的生息,延续祖国千年的精魄。
挽灯泪水奔涌,如被雷击般颤抖,她崇拜而骄傲的望向刑台。
海水怒涛拍岸,她的姊姊如此冷静安然。
姊姊。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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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宁华雍的人马刚刚到达鬼冢府。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抵抗,整个府邸幽静而清冷,只有被枪指著头的仆人们抖颤著,说────我们大人不在,他、他被支那宠姬刺杀,伤重入院……
宁华雍冷眸如同冰封,爆出碎裂一般的光,浑身的冷意暴涌出来,他一把揪住颤抖的仆人,“那个宠姬呢?她在哪里!”
手里的仆人抖得如同秋风落叶,在他凌厉如同刀锋般的目光中颤巍巍开口,“她、她被御前镰仓大人钦定为重犯,押去青部石山崖枪决,大概就在现在────”
说罢就被狠狠掼在地上!
那美豔的如同转世妖精的阴冷男人,几乎用人类无法看清的速度,转身向著海边的石崖山,疯狂疾奔!
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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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青木大佐的枪口顶在挽香後脑勺的时候,一辆漆黑汽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山石下方。
“住手!谁也不许碰她!”
阴冷吼声传来,一个男人腹部缠著重重白纱带,在副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狼狈赶来。
他有著不同於低矮日本人的高大身躯,容貌俊丽妖豔,一双绿色眸子在长睫下如同翡翠融化般豔丽。
挽香没有睁眼,青叶姬却慌乱的站起身看向他。 
挽灯在人群中瞪著那男人的脸庞,凝然伫立,只觉得寒冷阴水阵阵扑上脚底,让她如置身寒冰地狱────这是一张她无法忘记的脸。
灯红酒绿的迷乱秋夜,就是这个日德混血的军官在街灯阴暗的角落里闪烁著绿色的阴魅眼瞳,轻佻而傲慢的懒懒询问,东洋女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挽香,是上海宁家的太太。
白色手套包裹的修长指尖冷冷顶起她的下颚────鬼冢将臣,记住我的名字,我对你有兴趣。
鬼冢将臣!
果然是他掳走了姊姊!
姊姊所有的苦,所有的难,都因她而起,因为她一瞬间的自私意念,造就了姊姊如今这般的家破人亡、月色风残,被拷打虐待在异国他乡的邢台架上!
她的姊姊,她温暖的,温柔的,包容著她所有任性的姊姊!她一母双生,连心连肺,从小就为她千般打算万般怜宠的姊姊!
是她把姊姊,害成了今天这番模样啊!
挽灯哭著挤开人群冲上前去,却被密密人潮推挤出来,她向前伸手,却够不到远处那个血红的柔弱身影。
鬼冢将臣踢开缠上来的青叶姬,将跪地的挽香抱进怀里,颤抖著手抚开她沾染了腥浓鲜血的发丝,看她如此凄惨的模样,怒火直窜上喉间,一股腥甜。
“谁准你们这样动她!给我滚!滚!” 
他冷冽的嗓音带著颤抖,紧紧抱著破碎布偶一般的挽香,反复擦拭她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却怎麽也擦不完。
挽香只是任他抱著,沈沈的,嘲讽的看著他。
“没事了,没事了,挽香。”
他伸出手,却捉不到挽香的指尖。
“鬼冢大人,处死这个女奸细可是御前镰仓亲口下的命令!”青木大佐握著枪斜眼儿冷吱,“大人不在医院里疗养,却跑来救一个差点害您丧命的女特务?皇军的规矩您都忘了麽?”
“将臣哥哥,你伤成这样,还要来救这个贱人吗──”
青叶姬捂著被踢痛的小腹,泪如泉涌,手肘撑著地一点点爬过来。
鬼冢将臣在涌乱的人群中静静低头抱著挽香,她目光盈盈,冷的让他心神俱焚。
“挽香……告诉我,你爱我吗……”
她默默的看著他。
冰凉的手指掐著她的下巴,绿眸目光冷然,却含著近乎於绝望的哀求。
“只要你说爱我,就算你做了特务也没有关系,拼了命,我也要带你走。”
挽香。
求你啊,挽香……
他的表情是冷的,心却在哭,语调寒颤。
“你爱过我麽,哪怕是一刻?”
让他爱的心都痛缩的玉娃娃,在清澈的阳光里,扯开一个近乎於轻蔑的笑。
“想知道?”她勾了勾指头。“低头,我告诉你。”
鬼冢将臣喉结惊喜的上下滑动了一下,心如同被一只拳头狠狠揉捏,不成形状。
他紧张的手指都在颤抖,连忙低下头去将耳朵附在挽香干裂的唇边。
挽香开口,一字一顿,异常清晰。
“鬼冢将臣你听著,中、国、不、会、亡!”
说罢,瘫软在地的柔弱身影发出一声近乎於野兽般的嘶吼,原地暴起,迸发出超越生命力的悍猛力量,在人群的惊叫声中发疯般向著高大的俊美男人撞去!
那是用尽气力生命,最後的狠狠一撞!
鬼冢将臣苍白著脸被她连连推顶,掀向海边的悬崖,一脚失足,整个人坠落下去!
一瞬间他伸出手扣住了崖边的凸起石块,一瞬间他揪住了挽香的衣袖!
怒涛卷起千堆雪,狂悍的拍卷著峥嵘山岩,碎起万丈飞沫。
夕阳如血,他仰头看著挽香,茶色的发丝飞扬,绿莹莹的眸子里满是惊愕和绝望。
第一次听到深爱的女孩子开口对他说这麽长的一句话,却竟然是这样,是这样。
“我不明白,不明白……”
那麽爱,那麽爱啊!他不顾几乎致命的刀伤赶来救她!
他不在乎她支那人的身份,不在乎她已有丈夫,甚至不在乎她的背叛,将最美最好的一切奉送给她,只为博她一笑。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对她的用情更深,这世上她是他唯一的宝贝啊!
挽香!
挽香……
“从来没有。”
他心爱的玉娃娃,垂著血湿的颈子,露出一个残忍却怜悯的冷笑。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爱过我麽?
────从来没有。
许多个温暖的夏日,他为她亲手挑选浴衣,带她走向日本热闹的廊会,为她吃掉一个章鱼丸子的小动作而欣喜不已。
许多个夜晚,他在书房批改公文,而她像个玉雕成的小娃娃,蜷著身子窝在他书桌一角的沙发上,那样柔软静谧,让他心底无处可说的温暖。
他鞭打了她,心里悔恨的无处言说,看她血迹斑斑的样子,恨不得能替她去疼。
他听说她逃,从会议中间掀桌离开,那一路害怕又痛苦的心情。
她向他吐露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都万分明亮,还以为这个玉娃娃终究敞开了心扉。
一切一切历历在目,她却在最後关头说,从来没有。
有什麽东西生生刺穿心房,缠绕永不愈合的伤。
阳光怎麽那麽淡,海水怎麽那麽阴冷,大地怎麽那麽苍茫?
许多年之前,当他还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男孩的时候,曾经被父亲摸著茶色的头发,轻而温柔的说,将臣。
“不要轻易喜欢谁,你要等著那个人。”
那时候他莫名所以,抬头看著父亲漆黑的发、漆黑的眼,俊美而苍淡的面孔,轻声问,“谁?我要等谁?”
“等你最爱的人。”父亲的微笑很模糊,却很温暖,“将臣,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後,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等那个人来到你的身边,你一定会知道,所以等著她,要好好等著她。”
他等到了那个人,她也的确如彩虹一般绚烂,可是父亲没有告诉他,彩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却也最短暂的东西。
挽香────
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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