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第29章


来撑不到对米兰把致歉的话说完,就放下了汤匙,一手捂住嘴,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手拉过轮椅,迅速坐上去、划向盥洗室。
米兰紧随他后奔到盥洗室门边,心痛地看着他抓着坐便器两旁的金属扶手俯下上身呕吐不止。很明显地,他刚才是在勉强自己照常吃东西,可身体上的本能却在排斥食物啊。
她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因怕自己这时进去会给米杨带来更深的尴尬,她反而不敢上前,干脆由着他把食道和胃里的残渣吐个干净。
过了好一会,他才停止呕吐,按下冲水阀门后,整个人歪倒向轮椅的后背,胸膛和喉结上下起伏,大口地喘气,像是虚脱了一般,连把轮椅划动到洗手台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米兰静静地走进盥洗室,把米杨推到了洗手台边,并且替他打开水嘴。他木讷地把双手放到流出的水流底下,然后人好像是清醒了些,又掬了两捧水漱了漱口。
米兰从镜子边的架子上扯下毛巾递给他。在用毛巾把脸上残余的水珠擦干后,他抬起脸,居然对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她从未在弟弟脸上见过的凄然。
他没有把擦过的毛巾递还给米兰,而是自己略一探身,把它挂回了远处。在回复坐姿时他大致扫了一眼镜子,然后又淡笑道:“这个原来就是我。”
在镜子里,他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眼神是空的。
镜子只能照到半身,可他却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
“米杨,你很好看。”她只想得到这样拙劣的安慰词。其实她说的不算是假话,单看上半身,米杨不逊色于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可他的腿……为什么老天就不能给他一双完整的腿呢?她心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米杨想起小时候,每当他因为残疾情绪稍有低落时,母亲也总是用类似的话安慰自己。“大概,也只有你和妈妈会这么说。”他说,仍然把头垂得低低的。“妈妈为了我,成了那样……你为了我、又……”他根本没办法把话说完整,喉头哽咽了半天,道,“我是个害人精……”
“别说这种可笑的话!”米兰说,“记住,妈妈那么选择是为了自己活下来、活得更好!——我也是!我们不是单单为了你!”她不由提高了嗓门,“米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像你那么单纯,我和妈妈也没有那么伟大!但是妈妈就是妈妈,我爱她、不会因为她做过的事厌恶她,就算她不是为了你我才做那样的牺牲,我还是敬重她!毕竟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换句话也可以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是自己选的,妈妈也好、我也好,都没打算把后果和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别自以为是了!谁说是为了你?我留在韩家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懂吗?傻蛋!”
她扭头走出盥洗室,然后又砰地摔门离开米杨的房间。
眼泪早爬了一脸。
韩峥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上拿了份他平时从来不看的报纸。见她出来,他把报纸放到茶几上,特意走过去对她说:
“我是有件事想坦白告诉你:他今天会去和蒋睿涵约会,和我前几天一直鼓动他不无关系。我可以发誓不是故意要看他笑话……”他在盯视她良久之后,意味复杂地说道,“好吧……我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可我真不是存心要让他陷入难堪……你能信吗?我甚至希望米杨这次能顺利地……”越说他脑子里越乱。
“韩峥,我没怪你。”她的眼眸微动,望进他的瞳仁里,饶有深意般感慨道:“呵,我们能怪谁呢?”
他的眼底升腾起薄雾般的迷惘神采。他退了两步,站到了客厅中央古旧的大吊灯下,昏黄的光影让他脸上的神色更加显得莫测高深。
“他会好的。”有很多年他没有用如此平静、不带明讽暗刺的语气和她说话了。“我都可以好,他这人一直比我坚强,所以,我相信他很快能恢复过来。”
从他话语中流淌出罕见的温暖,把凝固在米兰心头的冰块融化了一点点,她一时失控,滚热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喃喃道:“你……真的好了?”她想知道答案,即使这个问题她似乎根本不该相问。
他轻笑:“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说得也是。”她跟着笑。
这样的气氛有点陌生:苦涩中带着调侃,二人于一笑间倒添了几分轻松。韩峥的语气固然说不上温柔和善,但也没多大恶意。
他没特别和她打招呼,转身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端了一杯水,转身,径直走上楼梯。
“韩峥!”她背对着他,低唤道。
他停下脚,左手下意识地握紧瓷杯柄,右手下意识地搭上楼梯的木质扶手。
“谢谢你。”她说。
他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不客气。”
她问他:“我们曾经算是朋友吧?”
“这很重要吗?”
“嗯,”她点点头,像是在以此表示对刚才这个问题的重视,“想知道。”
手从楼梯扶手上轻轻垂落;他低下头,似乎是陷入某种思考,然后,他再次抬起腿慢慢拾级而上。
在她已经认为韩峥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曾经是。”
画荷
回到韩家后的第四天,米杨开始重新按时去客厅用饭。他每回都吃得不多,胃口只有往常的一半,唯一可庆幸的是没有再继续出现呕吐。每一次他都是安安静静地把饭吃完,又安安静静地划着轮椅回自己房去。
宋怀涛在他们几个回韩家后的第二天就通过电话知道了米杨的事。电话是米兰主动打给他的。他当天下午就跑来韩家,在房里陪了米杨许久。
怀涛站在桌边,看着米杨画一幅水墨荷花。右下角几张硕大的荷叶间,只亭亭伸出一朵荷花来,用了大量的留白,更显得整幅画清丽雅致。
米杨搁下笔,对怀涛笑笑道:“解闷的,画得并不好……别看了。”
怀涛说:“看你画兰、画竹、画柳、画鸟,原本已觉得够好,今天仔细看看,原来你画荷才是最美的。”
米杨作了个手势让怀涛坐到椅子上——他平时在自己房里并不需要椅子,放着它多是为了给进房的其他人坐。他自己则轻划轮椅,从画桌后直驶到窗前停住。帘子是闭合的,纵使他面朝窗外,实际也只能看到这低垂的布帘,望不到任何的风景。
怀涛起身,替他把帘子拉开,说:“大冬天的,今天外面的天气特别晴朗,你就算不出去,也应该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呵,你还怕我发霉不成?”他自嘲地说。
怀涛从身后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我还真是怕。”说的时候无比认真。
米杨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得微眯起了眼睛。“这几天,姐姐每天晚上都过来我房里,我知道她不放心,也就故意不锁门,随她来看。”他说得轻描淡写,倒好像全然是于己无关的的事,只在最后一句的感叹里听出些情绪的起伏:“我想,她没准不止担心我会发霉,还怕我会寻死呢。”
“米杨,你……”怀涛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令人伤感和惶恐的话来,一下子就把所有准备好的劝慰的话都堵塞在了喉咙里。
“放心,我不会的。”他扬起头看着怀涛,“只是有些东西,我本就不该去想。想了,痛苦随之而来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我想了这几天,已经想通了……”轮椅滑向桌边,他指着刚画完的画儿说,“就像这荷花,要动念头摘下它便是妄想,就算可以、也会害她枯萎,何苦呢?画一朵存放在心里就足够了。”
怀涛不知道这荷花里另有“典故”——米杨和睿涵第一次相遇时,便是在校园的荷塘。那时,整个池塘里只有一朵荷花。蒋睿涵像个冒失鬼一般无意间闯进了他的视野,更弄皱了一池碧水。
怀涛虽是比一般的同龄男孩子温存懂事,但毕竟自己还是个青涩少年,感情方面的纠结经历得少不说,更无法完全体会米杨这样特殊的男孩所要承受的无奈。所有的劝慰,他自己都觉得不过是“隔靴搔痒”。
从米杨房里出来后,他对米兰说:“他这样子,做朋友的看了真不好受。”
他漂亮的眼珠里闪烁着感性的神采。米兰时常被他身上温暖的部分所感染,从眼神到真个脸孔,他的身体里总好像由内到外散发出独有的一种气度:适度的优雅、适度的谦和,和他相处总是感到那么舒适。见他为了弟弟的事担忧,她反倒劝起他来:“我想总要给他点时间,他一定会好的。”话音刚落她想起了韩峥说过类似的话,不知不觉便点了下头,与其说是在对怀涛说话,不如说似乎是在给自己点信心,她喃喃道:“我相信他能挺过去。”
怀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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