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第2章


那时,其余的几个人,受伤的也好,未曾受伤的也好,都已急急逃走了。我将那少年的手扭了过来,冷冷地道︰“到警局去,我想这一次,你不会那么快就出来!”
那少年仍然用那种目光瞪著我,我也不去理会他,一直将他拉到了踫上警员,才将他交给警员。
自然,我们免不了要到警局去,等到从警局中出来之后,白素才叹了一声︰“你觉得么,这些人,他们简直不像是人!”
我也叹了一声,我早已有那样的感觉了。
白素和我一起向前走著,她又道︰“人在渐渐地变。”
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我是说,人在变,变得越来越不像人,越来越像野兽,人类的进化,在我们这一代,可能已到了尽头,再向下去,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走回头路,终于又回到原始时代!”
我苦笑著︰“你这样说法,倒很新鲜。”
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也是有感而发的,你还记得么?明天,章先生要来,他是群众心理专家,你不妨向他转述一下我的意见。”
不是白素提起,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了。
在这里,我当然得介绍一下那位“章先生”。我未见章达,已经有好多年了,我和章达分手的时候,我们全是小孩子,我们都只有十一岁,章达的父亲是外交官,离开家乡到外国去。
在那样的年纪,到外国去这件事,对两个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我和他曾撑著船,在瘦西湖中荡了整个下午,然后,还曾在一座庙中,当著神像,叩了三个头,结义兄弟。当叩头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念的全是从旧小说看来的那一套,甚么“但愿同年同月死”之类。
章达走了之后,我几乎立即就忘记了有那样的一个结义兄弟,一直到了前三年,我才在一则新闻中,看到了章达的名字。
那则新闻,和世界社会心理学大会有关,章达是这个大会的执行主席,有一篇专文,专门介绍这位年轻的又有卓越成就的章达博士。
我在看到了那篇报导之后,才写了一封信到他就教的大学,他在收到了信后,给了我一个长途电话,我们用家乡话互相交谈著。
以后,我们不断通讯,保持联系,虽然未曾见面,彼此对对方的生活,却知道得十分详细,他因为出席一个学术性的会议,要到远东来,决定和我共处三天,明天就到。
白素说得对,章达是著名的社会学专家,他对我心中的疑问,应该有所解答。
我们回到了家中,这一晚上,我又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因为那少年眼中的那种光芒,那种绝无人性,只有兽性的眼光。
第二天中午,在机场接了章达,章达在联合国的一个机构中担任著重要的职务,是以他一到,就有官方的记者招待会。
但是章达究竟是我的“结义兄弟”,多少年来,他的怪脾气并没有改变,当记者招待会举行之际,我在会场的外面等他。
然后,他运用了一点小小的欺骗,溜出了会场,和我一起奔出机场,上了由白素驾驶的车子,“逃”走了!
在车中,章达得意得“哈哈”大笑,看他的神情,十足是一个逃学成功的顽童。
然后,在最近的一个电话亭前停下,章达打了一个电话到机场,告诉接待他的官员,说他在这三天中,想自由活动,不劳费心。
二十分钟后,章达已到了我的家中,他一到家中,便目不转睛地打量了白素,足有两分钟之久,然后,他长叹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道︰“小黑炭,你真好,娶到了好妻子!”
“小黑炭”是我小学时的绰号,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你为甚么还不结婚?”
章达摊了摊手︰“结婚,我不能和石头结婚,和木头结婚,金发美人与石头、木头相比,相差无几!”
我笑了起来,章达自小眼界就高,所以他的绰号叫“癞带蛄子”。“癞带蛄子”是我们的家乡土话,就是“癞蛤蟆”,蛤蟆的眼睛是朝天的。
我一面笑,一面道︰“癞带蛄子,你再双眼朝天,只怕得打一辈子光棍!”
章达大声叫了起来︰“胡说,我们不说这个!”
白素也笑著,我们不再谈章达的婚事,详细计划著这三天的节目,一小时之后,我们已准备照计划出门。
可是就在那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白素去接听电话,我叫道︰“说我到欧洲去了!”
白素拿起电话来,听了两句,皱著眉,向我道︰“我看你非听这电话不可,是警方打来的。”
我略呆了一呆,这大概是天下最煞风景的事情!可是我却又不得不去听那个电话!
我拿起了电话,对方倒十分客气︰“卫先生?有一个消息要通知你,昨天因为你出力而被拘捕的那小流氓,今天从拘留所逃走。还刺伤了一个警员,抢走了一支枪。”
我呆了半晌︰“那和我有甚么关系?”
那警员道︰“卫先生,你曾经两次协助警方拘捕他,警方认为那是一个失去了常性的危险人物,现在他的手中有枪──”
我吃惊道︰“你是说,他会来找我麻烦。”
“可能会,所以警方有责任通知你,请你小心一些,免得遭了暗算。”
我呆了几秒钟,才道︰“谢谢你,我会防范。”
我放下了电话,章达立时问道︰“甚么事?你和警方有甚么纠纷!”
我苦笑了一下︰“那全是一件意外──”接著,我就将那件事,自头至尾,向章达讲了一遍。
章达紧皱著眉,不出声,我最后问道︰“章达,为甚么会那样,是不是因为受的教育太少?使人变成了野兽一样疯狂?”
我的问题,可能太严肃了一些,是以引起了章达深深的思考,他来回踱著,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膝头。直到此时,他才道︰“不是教育问题,绝不是。”
我有点不明白,章达何以说得如此之肯定。
我还没有再问他,章达也已经道︰“我曾对这一问题,作长时间的研究,我在研究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成长的这一代的心理状态上,化了很多功夫,我甚至曾经化装成年轻人,参加过他们的暴乱行为!”
“你有结论没有?”我和白素一起问。
章达叹了一声︰“还没有,但是我已很有成绩,至少,我可以肯定,那和教育程度无关的,在我的行李箱中,有很多段纪录影片,如果你们有兴趣,我们不妨一起放来看看,研究一下。”
我忙道︰“那么,你的游玩计划──”
“不要紧,有人能和我一起研究我有兴趣的事,那是我最大的乐趣。”章达兴致勃勃地说。
我也很想看看那些纪录影片,是以我带章达到我的书房中,准备好了放映机,章达将他拍摄到的影片,一卷一卷拿出来放映。
在接下来的四小时之中,我们简直就像亲自在参加地球上每一个角落的暴乱!
我立即接受了章达的论点,那种兽性的发泄,是和教育程度无关。
在纪录影片之中,我们不但看到成群的失学者在放火杀人,也看到成群的大学生在干著同样的事。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和一点知识也没有的人,同样疯狂。几乎每一人的眼中,都看到了那种人不应有的眼光,他们也不知怀著甚么仇恨,从他们的行动来看,他们只有一个目的︰破坏一切,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如果他们有力量的话,他们会毫不考虑地将地球砸成粉碎!
等到章达终于放完了最后一卷电影,我们好久未曾出声。过了好一会,章达才道︰“我这些影片,只不过记录了疯狂行动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我提出来的问题是︰人为甚么会那样疯狂,生命不再为生存,而变得为疯狂,为破坏,究竟为甚么?”
我和白素,自然都没有法子回答这一问题,我们都望著章达,等待著他自己的解答。
章连长叹了一声︰“我找不到答案,我曾经和这样行动的人做朋友,想了解他们,但是我失败,我觉得去了解一只猩猩,比了解他们更容易,你永远没有法子知道他们在想些甚么,连他们自己也不知他们在想些甚么,他们的思想,好像受一种神秘的、疯狂的力量所操纵,这……实在太难解释了!”
我呆了一呆︰“你说他们好像受一种疯狂力量操纵,那是甚么意思?”(奇*书*网。整*理*提*供)
章达来回踱著︰“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因为他们的行动,太不可理解了!”
在刚才的那些纪录电影之中,所看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疯子。
他们拚命地参加著暴力行动,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破坏。
破坏决不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建设,但为甚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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