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生》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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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白鼻头治病时我主动去帮忙。我拉着牛缰绳,郜叔叔和老初硬别着牛头,把它的嘴巴掰开,汤医生往里面灌黄泥汤。这样的泥汤自然不好喝,白鼻头难受地哞哞叫着。我抚着它的背毛,难过地劝它说:白鼻头忍一忍,忍一忍啊,这是给你治病哩。汤医生给它灌了整整一桶泥汤,说,够了,把蜂蜜拿来吧。
我去屋里拎蜂蜜桶,蜂蜜是昨天从邻近的劳外,巷子中砖瓦紧凑地接着淅淅沥沥的水滴。“滴答滴答下小雨了,种子说我要发芽,我要发芽。”记得初来时,我在小巷中改农场买的,有整整大半桶。进屋看见陈秀宽正仰着头,用勺子往嘴里倒蜂蜜,粘稠的蜂蜜淅淅沥沥地流成一条线,弄得他满嘴满胸都是,看样子肯定喝了不少。看见我进来,他赶紧抹抹嘴巴,不好意思地说:
“尝尝,你也尝尝。这蜂蜜真甜,多少年没尝过了。”
我平时比较同情这个被大伙孤立的淋病患者,但眼前这一幕把我的同情一扫而光。白鼻头病成这个样子,他还有闲心来偷蜂蜜!那阵儿我甚至替白鼻头担心,不知道陈秀宽这么嘴对嘴地喝,会不会把淋病传染给它。我阴着脸,从他手中劈手夺过勺子,拎起蜂蜜桶来到外边。陈秀宽知道理亏,忙跟到后边说:让我来,让我来拎。我没理他。
大半桶蜂蜜也灌进去了,看白鼻头的表情,这桶蜂蜜喝起来并不比泥汤更好受。
汤兽医拿了他的出诊费走了,而白鼻头不但没有好转,病情反而急剧恶化。郜叔叔非常难过,步行二十多里去找过汤兽医,但兽医这次干脆没来,只是说:
“要是我的办法还救不了它,那我也没招了,谁都没招了,蚂蟥这东西就是难治。”
七天后,白鼻头在我的哽咽声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场里让陈秀宽和我拉上死牛去公社屠宰,因为法律有规定,耕牛必须到屠宰点才能屠宰。白鼻头虽然瘦成一副骨架,但它庞大的身体仍然占满了整个人力车,四条腿翘到车帮外,已经僵硬了,一路上不停地敲击着车帮。拉着白鼻头,听着它四条腿的敲击声,我真像死了亲人一样难过。我恨死蚂蟥了,一个小小的蚂蟥竟然夺去了白鼻头的命,这是多么雄健强悍的一条生命啊,可以说是造物主的一个杰作。我也不忍心白鼻头遭了横死后还得让人吃掉,不过那时我已经足够成熟,不会让这种幼稚的想头流露出来。
从陈秀宽脸上看不到多少难受,一路上,他把注意力都放到我的乳胸上了。我平素虽然开朗随和,但在男女的事情上有自己的庄重,陈秀宽从不敢在我跟前揩油的,他只敢偷偷瞄我的胸部和我的背影。我冷冷地斜睨着他色迷迷的目光,再想到白鼻头病重时他还有心偷蜂蜜吃,对他可说是厌恶到了极点。我甚至暗暗发了一个孩子气的誓言:以后再不会帮他捎洗碗水了。
白鼻头在屠夫的尖刀下很快分解成一堆红鲜鲜的牛肉。按说牛百叶也可以吃的,是一道不错的菜,但这回屠宰工没有整治它,把它随便抛到一边。因为白鼻头的百叶显然很异常,属于病态,圆滚滚的,坚硬得像一只石球。我忍着心中的难过,剖开这团百叶仔细观察,百叶每掀开一层就是一层黄泥,整个让黄泥胀死了。拖着这么一个硬如石球的百叶,白鼻头不死才是怪事。所以,白鼻头不一定是死于蚂蟥,而是死于姓汤的这个江湖医生手里。当然蚂蟥的罪过也不能排除,至少在姓汤的庸医去看病前,白鼻头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了,可能确实是因为蚂蟥而得病的吧。
已经到午饭时刻,我俩把人力车暂存到屠宰点,到公社食堂去吃饭。在公社门口碰见老魏叔。他亲热地说:云子干啥来了,走,到老魏叔家吃饭。你俩都去。我难过地说:是来宰白鼻头的,它已经死了。我对他说了白鼻头的死因,老魏叔暴怒地喊:
“咋会找这个姓汤的看病!那是个有名的嘴倌,一斤鸭子四两的嘴,只会骗吃骗喝。是哪个二百五请的医生?”
但不管咋说,白鼻头已经死了,他为白鼻头欷殻б换岫掷胰コ苑埂<壹岽遣蝗ィ娴哪樟恕3滦憧碓谂员哐郯脱弁氐任医邮苎耄酶湃ゲ湟欢佟N沂翟诓幌胨党鑫彝拼堑恼媸翟颍蠢衔菏宓谋砬椋凰党隼椿岢沟椎米锼摹N抑缓盟担?br />
“老魏叔我真的有事,有一件私事,来,我悄悄告诉你。”我趴到他耳边悄声说,“这人有淋病,我不想让他到你家去,不想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老魏叔用锐利的目光看了陈秀宽一样,打着哈哈说:“好,那我不耽误你,下次再来吧。”
我们到公社食堂,每人买两只包子打发了肚子。到晚上,白鼻头变成香喷喷的牛肉,农场每人都分了冒尖一碗。老农都心疼白鼻头,但他们非常实际,不会因为心疼白鼻头而放弃一碗牛肉。我吃不下去,据我所知,至少郜祥富也没吃。我把自己那一份分给了老肖和崔振山,郜祥富把自己的一份给了四娃和陈得财。这四个人自己的一份再加我们的半份,合起来能装满一个小盆子了,但他们狼吞虎咽,一顿就全部吃光。我真佩服他们的胃能有那么大的伸缩性。
这都是喷蚁素之前的事了。喷过蚁素后,农场变成了真正的伊甸园,在我的感觉中,任何丑恶的东西(包括蚂蟥)都不再有容身之地。当然这只是幻觉,蚂蟥仍安安稳稳地活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那时女知青们对蚂蟥的惧怕已经麻木了,包括最怕蚂蟥的我,只有孙小小除外。我想主要是因为男孩们老逗她,吓她,把她的恐惧持续地强化了,或许她的害怕多少有些演戏的味道。有一天在井台上吃饭,林镜忽然指着脚下说:
“蚂蟥!”
他的手指逼真地画着曲线,蜿蜒到小小脚下,小小大惊失色,应声跳起来,把饭都弄洒了。周围人刷子擦,坚硬的塑料须擦着金属面,磨出笨拙的窸窣声,如同猫鼠在青瓦屋顶追逐,或者,已经接近尾声,猫捕获了它的猎物大笑――这是在旱地上,怎么可能有水蚂蟥呢,就是有,它也跑不了这么快。小小知道上当了,尖声叫着扑过去捶林镜,叫他赔自己的饭菜。
这天深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极为凄厉的喊声惊醒。是女孩的声音,声音离我的宿舍不远。我急忙起床,摸黑穿上外衣,衣冠不整地往外跑。冬梅和月琴也醒来,惊慌地问:“秋云姐咋啦?出啥事啦?”她们现在已经习惯于把我当成主心骨,我回头说你们别慌,我去看看。
那天月亮很好,照出一副不堪入目的场景。孙小小紧紧抱着脑袋立在她的宿舍外,身体半裸,穿着花裤头,上身的小衣整个被撕破了,露出已经发育的乳胸。她的表情惊惧异常,目光盯着她下边的一个男人。那是赖安胜,也是只穿一条宽大的裤头,赤着肌肉突起的上身。这会儿他蹲在地上,抱着孙小小光光的小腿。
孙小小同屋的宗大兰和岑明霞都出来了,关切地看着他们。岑明霞的身孕已经很明显,用手撑着后腰眼,半依在门框上。奇怪的是,她看着昔日情夫与另一个姑娘的猥亵模样,似乎并不感到气愤。
其它人也陆续赶来,围在四周看着这副春宫图,都保持着惯常的沉静。我心里则像打翻了五味瓶,觉得一个美好的东西被毁坏了。不久前颜哲告诉我,他已经可以确认,蚁素并不影响成员的正常性欲。对于他的社会实验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我因为某种心结(担心他是不是对老魏叔和谷阿姨做了秘密观察),不想谈这个话题,就没有细问。现在的景象正好证明了他的结论,但很不幸地又是对他的一个严重打击――很明显,赖安胜此刻的性欲是通过暴力来实现的,看看孙小小的惊惧,看她被撕破的上衣,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性欲本身并不肮脏,但如果它伴随着性暴力,那我们这个新农场的“纯洁”就不可能彻底了。
我不想让这对宝货摆在这儿让大家参观,正要命令他们离开,颜哲急急跑来。一看见这一幕,他的脸色顿时变黑,眼中冒出怒火。我非常理解他的狂怒。他创造了一个利他主义的小天地,在其中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农场最近的进展让他十分兴奋,尤其是工分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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