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缠铃》第10章


陈启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半晌才木然道:“寂然不动,未发之中。发而中节,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感而遂通。”
“好!好!果然是我魏省曾的弟子!”魏省曾拍掌大笑,又向朱长明道,“长明,这次你可被子通比下去啦!想不到几年不见,子通的学问竟然大有长进,好一个感而遂通!”
云寄桑和卓安婕相视一笑,均是心有切切焉。
几个人正谈笑晏晏,外面一阵长笑声响起:“一大早儿的,崇山公就在谆谆育人了!”却是管家杨世贞引着几位宾客来了。当先的王振武身着火红的比甲,脚下一双牛皮长靿靴,光头不戴帽子,肋下是那把让他成名已久的九环大刀,龙行虎步,意态昂然。每一步,刀上的金环都叮当作响,隐隐地发出奇异的韵律。
和他并肩走着的是梁樨登,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商人穿着一身华贵的水獭裘,下面俗气地露出了青色的衣襟,脚踏京靴,手里莫名其妙地拿着把扇子,一团和气。却不知为何,全身充满了不协调的感觉。
后面则是步履盈盈的女羽士鱼辰机。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道袍,脚踏云履,手持拂尘,身姿轻盈,恍如一片白云悠然飘过。
魏省曾见三人来了,恍然笑道:“昨日曾经说好早上要请真人给我们一展茶艺的,老夫却险些忘记了。世贞,你赶紧下去布置一下。”
杨世贞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几个丫环便捧着各式茶具进来,置在地上。那个不苟言笑的徐嫂不声不响地将鱼肚白的永乐窑茶盏在众人案前摆好。
鱼辰机跪坐蒲团上,用火筴从乌府(竹篮)中夹了几块杨梅炭,将风炉点上,捧了古石鼎在上面,边烧水边用归结(即竹扫帚)涤壶。
一边,梁樨登开始和云寄桑攀谈起来:“云贤弟年纪轻轻,此次却立下如此大功,朝廷想必少不了赏赐吧?”云寄桑淡然道:“在下本不是公门中人,也未想过吃朝廷俸禄,这有没有赏赐的,就不大清楚了。”
梁樨登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那怎么行,有如此大功不赏,岂非冷了千万将士的心?这朝廷也太过分了。”
云寄桑微一皱眉:“梁兄,老师大寿在即,我们还是莫谈国是的好。”
梁樨登一愣,讪讪道:“是,是,莫谈国是,莫谈国是。”随即转回头,一脸正色地看起鱼辰机的茶道来。
美丽的女羽士将一把供春壶洗了几遍后,起身看了看水色,又轻轻地挽起袖子,持了降红(铜火筋)簇火。见火势仍有些小,又开始拿起团风(竹扇)缓缓地发火。虽然动作不大,每扇之间,那炉火便腾然而起,化作一片灿灿的金红。不多时,水中渐渐升起鱼眼泡来。鱼辰机见了,徐徐地用执权(茶秤)秤了些许茶叶,倒入供春壶中,然后用漉尘(茶洗)从古石鼎舀了水洗茶,皓腕斜处,袍袖翩跹,一股晶莹的水注忽高忽低地摇摆,灵动如神。
众人看她动如流水,举止娴雅,神态端凝,显是深得茶道精髓,莫不暗暗赞叹,没有一人发出声息。
云寄桑却只微笑着,不以为意。他老师公申衡是当代茶道大家,虽然鱼辰机的茶道堪称一流,在他眼中却也不过尚可入眼罢了。他此刻心思却不在茶道上,只偏过头;用眼角余光暗暗观察众人神色。
只见魏省曾面带微笑,皓首轻点,显然非常欣赏鱼辰机的茶艺;谢清芳则浅浅地抿着嘴角,望着自己的丈夫,全然没有留意鱼辰机在做什么;梁樨登摇头晃脑,貌似陶醉,但和鱼辰机的动作完全不合拍,显然是在不懂装懂;倒是王振武手捋长髯,目不转睛,看得异常认真,有点出乎云寄桑的预料,他一直以为这个老镖头是个粗鲁的武林豪杰,想不到他也有此文雅细腻的一面。
至于朱长明和陈启,前者面色深沉,眼神略显呆滞,显然心思不在茶道上,陈启则略显痴迷地望着美丽的女羽士,看来眼前的佳人要比香茶在他的心中重要得多。不经意间,云寄桑的目光扫过一边的杨世贞,却见这位管家双眼低垂,目不斜视,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闻不问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时,明欢拉拉他的衣襟;悄声问道:“喜福,这位姐姐在做什么?”
云寄桑用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示意她噤声,同时也没了继续观察众人的心思,专心地欣赏起女羽士的茶道表演来。
不多时,茶已点好。丫环们将啜香(瓷瓦瓯,用以品茶)分别送至各人的案上。
魏省曾先端起来放在鼻端略闻了闻,赞道:“好茶!”说罢一饮而尽,随即颔首不语,许久方才缓缓嘘出一口气,叹道:“三分断肠意,一点洗魂香。青茶味已苦,况且心中泪。”随即脸色黯淡,木然不语。
云寄桑知道老师由这茶中的苦涩想起自身的遭遇,便向朱长明道:“长明兄;你的诗才在同窗中最出众,此情此景,何不赋诗一首?”
“哦?”朱长明似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犹豫了一阵,向魏省曾那边看了一眼,便道,“如此朱某便献丑了。”沉吟了片刻后,他缓缓吟道,“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壮志空余寥落,意气徒恨初衷,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
云寄桑听了顿时眉头大皱,朱长明的这阙西江月词意暗淡,全无半分生气,不是让老师更加地心中郁郁?当下便道:“这可轮到我了。”说罢端起茶饮下,朗声道:“摇遍玉川门前色,揉成竟陵堂下春。莫道梗老无人采,此茗可解天下荤。”
“好个此茗可解天下荤!”却是卓安婕在赞叹,又旁若无人地举起腰间的葫芦就是一口,又叹道,“当可浮一大白。”令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一一吟过,其中不乏切景应时佳作,自有一番喝彩。最后轮到老镖头,众人望着那柄九环大刀,面露笑意。
“王兄,你这茶没少喝,可也该吟上一首了吧?”魏省曾又笑问。
王振武摇头道:“我可不想出这个丑,坏了大家的兴致,老王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久闻卓女侠剑法高卓,名震江湖,今天老王便献丑,和卓女侠斗剑为大家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喝彩。
云寄桑却暗暗皱眉,知道自己这个师姐自幼便最喜斗勇好狠,这样的事怎能错过?只希望她手下留情,不要错手伤了王振武才好。
卓安婕果然并不拒绝,又饮了一盏茶后,将茶盏一扔,拔剑而起,和王振武来到庭院中。
王振武一刀在手,气势顿时大变,神情肃穆,双手抱刀,屹立如山。卓安婕却将剑斜斜横在胸前,姿态洒脱,神情自如。
雪越发地大了。漫天的雪花中,两人静静地对峙了片刻。纷乱的雪花渐渐掩映了两人的身形。
锵!锵!锵!王振武手中的九环大刀突然急转三次。金环和刀身撞击的声音动人心魄。
三声过后,王振武开始急剧震动大刀,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急,最后竟成凄厉的长嚎,如厉鬼叩门,却不得而入,乃至疯狂。
王振武大吼一声,纵身向前,大刀向卓安婕急劈而下!哗啷!哗啷!金环再度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卓安婕嘴角微微翘起,手中的别月剑轻轻一振,竟然后发先至,剑脊准确地撞在王振武的大刀上。撞击的一刹那,那大刀发出的声音顿时不见,大刀的刀身更是向左面荡开。
王振武双腕一沉,遏住刀势,旋身进步,大刀斜劈卓安婕的肩颈。
卓安婕并不后退,别月剑一扬,刺向王振武手腕。王振武的大刀如果劈下,那势必先丢了自己的双手。
王振武不等刀势用老,再次大喝一声,竟然在急进中后退一步,劈向卓安婕脖颈的大刀变成了劈向她手中的别月剑。
凛冽的剑气与湛然的刀光在大雪中交织!
王振武须发皆张,沉肩收腹,身体前倾,似乎将整个生命都押在了这一刀之中!卓安婕翩然跃起,人在空中,盈盈翻转,如同一只回雪从风的大鹤在惊亢地舞蹈!
刀与剑相逢!
那一瞬,飞雪!红颜!白发!
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纷乱的雪花似乎也静止了下来,直至两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而过,又随即恢复。王振武大刀以开山势擎在手中,死死盯着卓安婕。
笑意盈盈的女剑手则将别月剑竖起,听那挑在剑上的三枚金环滑落时悦耳的声音。胜负已定,惊艳的一幕却久久徘徊在众人的心中。
“卓女侠好剑法,老夫自愧不如。”王振武坦然道。
卓安婕手中的别月剑一抖,将三枚金环送了过去:“老爷子老当益壮,令人敬服。”“卓女侠好剑法!王老哥好刀法!我们则是好眼福!二位入座吧!”魏省曾拍掌赞道。
两人回到席中,众人也都对刚才的一战赞不绝口,谈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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