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千阳》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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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又开始游说妈妈离开喀布尔了。
“他们会解决分歧的啦,”妈妈说,“这场战争是暂时的。他们将会坐下来,达成某些协议。”
“法丽芭,所有这些人只懂得打仗,”爸爸说,“他们学走路的时候,一手拿着奶瓶,一手拿着枪。”
“你算老几?这么说话?”妈妈反驳说,“你参加圣战了吗?你抛弃所有,去冒生命危险了吗?你要记得,如果不是这些圣战组织,我们还是苏联人的奴隶。现在你倒好了,要我们背叛他们!”
“背叛他们的又不只是我们一家人,法丽芭。”
“那你走吧。带上你的女儿,逃之夭夭吧。给我寄明信片。但和平就要来了,像我这样的人打算等待它。”
街道变得极其不安全,促使爸爸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让莱拉辍学了。
他亲自承担起教育莱拉的责任。每天太阳下山之后,当古勒卜丁在喀布尔南郊发射火箭轰炸马苏德的时候,莱拉到爸爸的书房去,他和她会讨论哈菲兹的诗篇,也会分析深受爱戴的阿富汗诗人乌斯塔德·卡里卢拉·卡里里[1]Ustad Khalilullah Khalili(1908~1987),阿富汗诗人。[1]的作品。爸爸教她怎样解二次方程,教她运算多项式和画出参数曲线。给莱拉上课的时候,爸爸变了一个人。在书本中,爸爸如鱼得水,在莱拉看来,他比平常要高一点。他的声音素来比较和缓低沉,现在似乎更响亮了;而且他眨眼的次数也比以往少。莱拉心想,原来的他肯定也曾一边动作流畅地擦着黑板,一边回过头看着他的学生,眼神充满了慈父般的关爱。
但很难集中精力。莱拉总是分心走神。
“正三棱锥的体积怎么算?”爸爸问。可是莱拉只顾想着她感受到的塔里克丰润的嘴唇、炙热的呼吸。自树下那次之后,他们又亲吻了两次,这两次持续的时间更久,更有激情,而且她觉得也更加有技巧。她两次都是偷偷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和他幽会,妈妈举办午宴那天,他就在那条小巷吸烟。第二次的时候,她让他摸了她的乳房。
“莱拉?”
“啊,爸爸。”
“正三棱锥。体积。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爸爸。我在……嗯……让我想一想。正三棱锥。正三棱锥。底面积的三分之一乘以高。”
爸爸疑惑地点点头,眼睛盯着莱拉看;而莱拉心中想着的却是塔里克的双手。那双手在他们接吻的时候,捏着她的乳房,滑进她的后腰。
灿烂千阳 第二十四章(3)
那个六月的一天,吉提放学之后和两个同学一起走回家。在离吉提家只有三条街的地方,一枚偏离目标的火箭弹击中了这几个女孩。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后不久,莱拉得知,妮拉,吉提的母亲,在吉提被杀害那条街跑上跑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用一条围裙收集她女儿身体的碎片。两个星期后,人们在一座房子的屋顶发现吉提那条腐烂的右脚,依然穿着尼龙袜和紫色的跑鞋。
吉提死后隔日是出殡的日子,那天莱拉呆呆地坐在一屋子抹眼泪的女人之间。这是第一个和莱拉相识相知、亲密无间的人去世。她无法接受吉提已经不再活着这个残酷的现实。吉提,这个莱拉在课堂上和她悄悄交换字条的人,这个莱拉曾给她涂指甲油的人,这个莱拉用镊子拔掉她下巴的毛发的人。吉提,这个本来将要嫁给守门员萨比尔的人。吉提死了。死了。被炸成碎片。想到这里,莱拉终于为她的朋友哭了起来。她在自己两个兄长的葬礼上没能流出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灿烂千阳 第二十五章(1)
莱拉几乎无法动弹,仿佛全身的关节都被水泥凝固了。有人在说话,莱拉知道话是说给她听的,但她觉得这次谈话和她无关,好像她只是无意中听到的一样。塔里克说话的时候,莱拉感觉她的生活就像一条烂绳子,寸寸断裂,散成碎片,几股丝线不再交织在一起,消失无踪。
那是1992年8月一个闷热的下午,他们就在莱拉家的客厅。妈妈的胃痛了一整天,就在几分钟之前,爸爸不顾古勒卜丁从南郊不断往城里发射火箭弹,带她看医生去了。塔里克在这儿,和莱拉一起,坐在沙发上;他低头看着地板,双手放在膝盖之间。
他说他要离开了。
不是离开这个城区。不是离开喀布尔。而是离开阿富汗。
他要走了。
莱拉觉得眼前一黑。
“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先去巴基斯坦。白沙瓦。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印度。伊朗。”
“多久?”
“我不知道。”
“我想问的是,你知道这回事多久了?”
“几天了。我一直想跟你说的,莱拉,我发誓,但我不敢来找你。我知道你会有多么伤心。”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
“莱拉,看着我。”
“明天。”
“这是为了我父亲,他的心脏再也忍受不了这些战斗和杀戮。”
莱拉把脸埋在双手中,一阵恐惧不断填充她的胸膛。
她本该料到有这样的结局,她想。几乎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收拾东西离开了。这个街区本来到处都是熟悉的脸庞,可现在,圣战组织不同派别之间的战斗才持续四个月,莱拉在马路上已经很难遇到认识的人了。哈西娜一家五月份就逃走了,去德黑兰。瓦吉玛和她的家族也在那个月去了伊斯兰堡。6月,吉提被杀害之后不久,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离开了。莱拉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听人说他们去了伊朗的麦什德。人们离开之后,他们的房子会空上几天,然后要么被士兵侵占,要么有陌生人搬进去。
每个人都在离开。现在塔里克也要走了。
“我妈妈也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了,”他在说着,“他们一直担惊受怕。莱拉,看着我。”
“你早该告诉我。”
“请你看着我。”
莱拉发出一声哽咽。接着号啕大哭。她哭泣的时候,他用拇指帮她擦眼泪,她把他的手推开了。这个动作很任性,很不理智,但她为他抛弃自己而生气,塔里克,这个和她心心相印的人,这个她时时刻刻挂在心头的人,他怎么可以离开她?她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她又打了他一个耳光,拉住他的头发,他只得抓着她的手腕,说了几句话,但她没有听清楚,他柔声地、通情达理地说着话,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变得额头抵着额头,鼻子碰着鼻子,她的嘴唇又一次感觉到他那火热的呼吸。
就在那时,他突然向前靠去,她跟着躺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和几个星期间,莱拉将会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回忆起接下来发生的全部事情。她将会像一个艺术爱好者在一座起火的博物馆中奔跑那样,抓住一切——某个眼神,一声低语或呻吟——她能够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东西,予以保存。但时间是最不能原谅的大火,事到头来,她终究未能完整地挽回记忆。尽管如此,她还记得这些:最先想起的是,下面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斜斜地照在地毯上的阳光。她的脚后跟不断地摩擦着他匆忙解开、放在他们身边的那条冰冷粗硬的假腿。她的双手抓住他的手肘。他锁骨下方那块像倒放的曼陀林的红色胎记。他的脸在她的面庞上方晃动。他那黑色的头发垂下来,不停地拂着她的嘴唇和下巴。生怕他们会被人发现的恐惧情绪。他们自己的大胆和勇气引起的难以置信的感觉。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无法形容的、奇怪的快感。还有塔里克脸上的表情,那无数个表情:恐惧的、温柔的、愧疚的、尴尬的神色,但最最主要的,是饥渴的表情。
灿烂千阳 第二十五章(2)
完事之后他们手忙脚乱。匆匆扣上衬衣的纽扣,系上皮带,用手梳理头发。然后,他们坐下来,挨在一起坐着,闻着对方的气息,两张脸泛着红晕,他们两人都呆呆的,两人都说不出话来,想着刚刚发生的罪恶。想着他们做过的事情。
莱拉看见地毯上有三滴血,她的血;她想像过一会她的父母也会坐在这张沙发上,对她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羞耻的感觉涌了上来,还有犯罪的感觉,楼上的时钟转动的声音在莱拉听来极其响亮。就像法官的木槌在不停地敲打、不停地指责她一样。
然后塔里克说:“跟我一起走。”
刹那间,莱拉几乎认为这件事确实可行。她、塔里克和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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