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歇》第31章


“没有。”
“没说要见什么人?”
“没有。”
“有没有主动找你们谈话?”
“也没有。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观察,他更像是来这里度假的,没出门,一直在房间里,吃饭也是在房间里吃的。”
“饭呢?谁送进去的?”
“我们的人。”
景然深吸一口气,是的,高绍南比他想象的棘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找不到突破口。
“外围的证据,收集得怎样了?”
“还在补充证据链条,但这些都太小儿科了,还不足以扳倒他。”
“那就再继续查。先这样,我进去会会他。”
两个宿敌见面更像是朋友的寒暄,因为景然禁止了录音录像,这是在正常的双规制度中不被允许的。所以,这更像是一次私密的谈话。
“要喝水么?”高绍南递给景然一杯白开水。
“谢谢,”景然喝了一口,“还住得习惯吗?”
“还行,就是这房间的空调不太好使。隔音效果太好,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突然开口说话,还真有些不习惯。”
“人总要适应不同的环境。”
“当然。我也很期待景市长有一天也能尝尝这里的咖啡。”
“怎么?恨我?”
“谈不上,只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市长大人为什么偏偏就盯上我了。人啊,一口吃不成胖子,相反,还容易噎着,你说是不是?”
“我不是胖子,你也不是柿子。盯上你,也谈不上。只是你手伸得太长,胃口太大,指甲太深,我也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哈哈哈,你在说笑话吗?”高绍南笑得不可抑制,“景然,收起你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吧,你就说你想干什么?”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赌你会输,输得很难看。”
“景然,你这自信是从哪来的?”
“对你这种人,不需要自信,天地在人心。”
“你嘴里能不能有点人话?”
“你干过点人事没有?”
“怎么?真记恨上了?搞了你的初恋,就让你丧心病狂了?我最后说一次,撕破脸了,大家都不会好看。”
“我等着那一天。”
看似一场毫无实质性的谈话,却成功点燃高绍南的怒火,他之前那副水泼不进的平静心态也出现波动,他怒了,所以他才会想到行动。而这,正是景然想要的效果。
等走出酒店,景然才一扫刚才沉郁阴霾的脸色,三天的冷却期已经过去了,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接受来自各方面的狂轰滥炸了。
张曼宁早就在家里等着他了。
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嘘寒问暖,也不是饭桌上香气四溢的饭菜,他们真正有交流和碰撞的地点,永远都是在书房。
“为什么打乱之前设定的计划?不是各个击破么?之前那个派出所所长的案子也没有抓到高绍南什么把柄,为什么现在就要贸然动他?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她站起来,憋闷了几天,可以想见她现在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景然突然失去跟她解释的兴致,他不期望所有人都能了解他,但至少张曼宁是他的伙伴,他的想法,他的计划,他最终的目标,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也是最靠近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她不关心他这三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累不累,反而是像法官质询犯罪嫌疑人一样对他进行炮轰呢?
景然抚着眉头:“我现在很累。有时间我会向你解释。”
“可是我没有时间,我从沈阳飞过来,扔下那么多工作不管,每天至少接到三十个电话,恐吓的,威胁的,劝说的,说好话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也累?”
两个人终于不欢而散。
景然听见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是车库里发动汽车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他看着关了的手机,从来没有哪个时刻会像现在这样四年甘尚川。
她,会懂他的吧?
就是这样,鬼使神差,等他从冲动中醒来,他的车已经停在巷子口了。
有多久没见了?他带着点少年时期那种雀跃而又忐忑的心情站在门口,她在不在家呢?她见了他又会说什么呢?那种类似初恋的心情让他感受到这初秋的夜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至少还有一个人,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回到过去,变成另外一个人。
“景哥哥?”她已经睡了,开门的时候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景然。
“打扰你休息了?”
“进来吧,外面冷。”
房间里是温暖的,没有风,没有雨,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午夜造访。只是熟练地泡茶,沏茶,过了二十多分钟,像变魔术一样从厨房拿出几样小吃。
“你没吃晚饭啊?”她看着他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看来是真饿了。
他点了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来不及说话,真奇怪,为什么来之前完全感觉不到胃的空洞呢?
“那你等一下。”她转身进了厨房。把蛋花煎成薄薄的一层蛋饼,锅里的水沸了,煮面,把蛋饼切成蛋丝,把面盛在碗里,放入蛋丝、葱花、香油、盐,一碗清淡爽口的小面就放在了景然面前,盘子旁边还放着一碟自家制的泡菜。
一大碗面下去,景然才感觉身体回暖,胃部踏实,甚至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甘尚川在旁边看着他,笑着说:“你是到我这来吃夜宵的啊?”
“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你是谁呀。”
景然听着这句话,心里一暖,有些冲动地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甘尚川此时站起身,手正好放在面碗旁边,皮肤一接触,她抬头:“你要洗碗?”
景然有些尴尬,只得状作自然:“当然, 吃了人的嘴软,我再不动手劳动劳动,下次来蹭饭你就不会给我开门了。”
甘尚川松了手,把碗递给景然:“厨房在那边,自己去吧。”
还没走到厨房,景然听到甘尚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先去睡了,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这么着急赶我走?”
“走不走随便你,客房在那边。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真的管不了你了。”甘尚川一路打着哈欠,药物里面镇静剂的成分开始发作,头昏沉沉的。
景然吃了面,早已心满意足,洗了碗,收拾了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发现甘尚川果真去睡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他居然有种做了坏事但没有被家长发现的快感,那是一种懵懂地甜蜜,像第一次他在樱花树下亲了她。那是彼此的初吻,记忆突然像打开了开关,让他能像片段回放一般想起当时的细节,如若时光倒流,那年他十五岁,她十二岁,他看着她粉嫩的嘴唇,光滑的脸颊,想起头一天晚上自己梦醒后被子上的尴尬,脸腾地一下红了。于是,他的视线里只有那抹红唇,看不到樱花,听不到她说话。她把樱花捧到他面前,还是一副娇嫩的嗓音:“景哥哥,你快看,好漂亮啊!”
他突然俯下身,嘴唇终于碰触到那抹扰心抓肺的红,跟想象中一样的柔软。他的舌头莽撞地深入,像是一头被红色灼烧的牛,牙齿咬到舌尖,传来钻心的痛,分开,然后听得见胸膛起伏的声音。他吞了吞口水,整个世界只余下心脏的喧嚣。她的脸红得像苹果,先是茫然,接着用手擦了擦嘴角:“你为什么要吃我的口水?”他笑了,是啊,她那么小,小到无法体会他的悸动和情窦初开的情不自禁。很久之后,他们在一起,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她开始追溯两个人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初吻,第一次……她已然忘记其实樱花树下那仓促的一吻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夜已经很深了,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片段,内心柔软得无以复加,又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在极力追忆和捕捉一些逝去的情感。
第十二章
他只能站在他身后,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他的视线永远不敢跟他直视,他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与他并肩,与他共鸣。
摆在白昭面前的有两条路:听自己的和听陆东皓的。
那天陆东皓在办公室留下的那句话,让他再不敢存丝毫侥幸了。
是的,一直以来,他都怀揣着一颗侥幸的心。他总是在期冀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万一,万一他接受了呢?
他翻看着甘尚川的住院资料,内心耻笑,这么一个矫揉造作的女人,有什么会真的让她崩溃?真正该得精神分裂的人是他才对。
二十多年了,他像是一个无间道。他做着他的手足兄弟,亲密无间,一荣俱荣。可是,他最需要的那个人也正是他的手足兄弟。那个秘密,像是一个发酵的种子在内心疯狂地生长,那是住在内心最真实的自己,可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他只能站在他身后,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他的视线永远不敢跟他直视,他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与他并肩,与他共鸣。
那个位置,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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