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第119章

“目的？”林续成略略惊讶，“当然是补偿你这些年吃的苦了，还能有什么目的？你是我的……儿子，我对你会有什么目的？”
“还以为是堵我嘴的，避免出现什么《著名民营企业家多年前曾抛弃亲生儿子》之类的新闻。”林彦低头兀自笑了一声，又继续道：“你不用担心的，我不会到外面说你那些过去的事，继续当慈善企业家吧，多给老家修路架桥，好事情。以后我返乡祭祖，车子也好走一些。”
林续成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并非多么善良的人，情绪总是说变就变，心情好了，怎样都好，心情差了，顺手抄起东西就能砸，年纪越大，人越发阴晴不定。这些年一路摸爬滚打混出来，林续成做过的狠心事太多，一颗肉心早已坚硬如石。至于当初抛弃林彦，他已经自行将其归咎为了无奈之举。不久前，林续成刚刚从林丛嘴里知晓林彦的时候，起初是感到震惊的，但当两人见过面，林续成发现林彦竟然成长得很不错，甚至在名牌大学读书，他心里那点微小的愧疚，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
天生淡漠，任何人跟事，都没有自己来得重要，林续成就是这样的性格。而余琴，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女人，所有的事情都要参考林续成的意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林丛经常离家出走反而显得比较正常。
林彦紧抿嘴唇，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林续成。时间过去一秒，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很懂林续成，即便彼此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暂。他知道林续成对自己这个大儿子早就没了亲情，如今再次相遇，顶多拿他当个远方亲戚一样看待。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过的声音。
“我……”林彦努力放平语气，“我明白，咱们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拿起信封，跟林续成道：“这钱我收下，几年后回溪城，应该能买上个一居室，给我的养父住，足够了。”
林续成皱眉：“溪城房价这么高？”
林彦：“燕城岂不是更高？”
林续成：“我还会给你一部分钱，不用担心。”
林彦脸色阴郁地起身道：“没必要，你的钱，都留给宝贝小儿子吧。”他走到厨房，冲了一杯茶出来，端给林续成，“至于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反复跟外人提及。”
林续成的脸色总算由黑转白，甚至带上了些赞许，他微笑着说：“你性格不错，比林丛好太多，很适合经商，一定能成功。”
林彦跟着他的话继续聊：“还好，我课下在一家小餐厅里做做兼职，希望能借你吉言，以后当个有钱人。”
林续成夸奖道：“前几天，我去那里吃过饭，你们经营得还可以。”
“还可以？你要求太高了。”
“钱不嫌多。”
贺正西在旁边听得瞠目，他直觉林续成的脑子恐怕是有问题，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林彦居然还能跟林续成有的聊。
血缘的力量，果然还是有的，贺正西想。从本质上来说，这俩人，的确类似，只是林彦身上多了些人气儿。
后面的时间里，林续成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发家史，以及未来的宏伟蓝图，还有碰见经济危机时，他如何高瞻远瞩。大概林丛跟余琴都不怎么听他聊这些，逮着林彦，连矜持都不要了。在这样的时刻，林续成身上倒有了一些父亲的样子。
半个钟头后，林彦也扛不住了。他拿过手机，乱七八糟按了一阵，最后戳开闹钟，等铃声响起，他拍拍衣服站起来说要进屋去接个电话。
贺正西有样学样，他走到衣架前，开始摆弄书包。
客厅里没人搭理林续成了，他把林彦倒的那杯茶喝到见底，说：
“行了，你们忙吧，好好学习，我走了。”
林彦走出卧室，套上衣服跟过来，把人送到门外。
林续成下了两个台阶，转过身道：“不用逼自己出来送，你又不爱干这事儿。”
林彦腹诽，你有这么体贴？“我也没打算继续往外走。”他笑着说。
林续成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无所谓地笑了笑，指着林彦手背上忘记撕下来的胶贴说：“好好照顾自己。”
林彦把手插进口袋：“你没资格提醒我。”
林续成朝窗外吐出一口烟，缓慢道：“没错，毕竟你认为我是人渣。”
林彦捏着门框的手指一下子绷紧，过后很快又松开了，他低头咬着唇边，干裂的表层印出浅浅的血迹。
楼道里有邻居在说话，由远及近，林续成掐灭烟说：“回去吧，我走了。”
林彦没再应声，转身进屋，关上了防盗门。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张卡发愣，没多久，他蹭一下起身，进了自己卧室，随后拿着个手提袋，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哥？你干嘛去？外边儿冷，套件衣……”贺正西话没说完，林彦已经没影了，他叹了口气，抄起钥匙和外套，跟着跑下楼。
林彦坚持跑步一年多了，如今除了肌肉的量不如贺正西，单看速度，俩人不相上下。他使使劲，很快追上了已经走到小区大门外的林续成。
“等会儿，你先别走。”他喊道。
林续成停下脚步，转过脸说：“收了我120万，不叫一声爸也就算了，连句叔叔都懒得出口？”
林彦走到林续成面前，把信封塞进他的衣服口袋，“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林续成不悦地皱眉：“什么意思？”
林彦喘匀气儿，说：”我不要你的钱，以后咱们还是继续当路人，这样我比较轻松。“
林续成皮笑肉不笑道：“就在刚才，我还认为你不愧是我的儿子，但现在，我要否认了。搞不清楚你是傻，还是抗压能力太差。”他把卡拿出来，夹在两指间，“你确定不要这钱？”
林彦点头：“我不要，你收着吧，留给林丛，或者给余琴去吃喝玩乐。”
“那位正在坐牢的，你养父，将来出狱怎么办？”林续成挑着眼角问，“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没有钱怎么行？”
“你是想刺激我？或者施加所谓的压力？”林彦转身，示意贺正西走过来，他接过外套穿上，抬头看了看天，叹息一声，复又低头笑着道：“我这辈子走到现在，不过才20年，别的事情目前暂时说不准，但有一件，我十分确信……”
林续成抱起手臂，给出一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林彦抬起脸，指指自己的耳朵，弯起嘴角说：“我人生中受过的最大刺激，最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是你们随随便便把我给扔福利院门口那事儿。”他指向林续成的眉心，眼神冷漠，语气平静，“你，还有余琴，当时的你们，一个蠢，一个贱，太般配。你们俩在医院里，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商量怎么把他送走的时候，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愧疚？”
林续成神情严肃，没有开口。
林彦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口气继续道：“你看，你得不出答案，所以你的钱，我不能要。顺便最后说一次，别再来了。”他把手提袋也递给林续成，“里面是林丛拿过来的三万块钱，你也一并带回去。”
林续成沉默地盯着林彦看了许久，没抬手。
“你要是不拿，那我可就去支持公益事业了。”林彦说。
“好吧，我收下。”林续成伸手把袋子接过去，“很抱歉我们缺席了你的成长，你很自立，这是好事。”
“别用企业家培训班那套，我也不需要你这种假模假式的夸奖。”
“那就这样。”林续成回到自己的车里，“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是不是只能跟你说一句再见了。”
林彦弯腰低头，跟车里的林续成对视着：“不对，是再也不见，懂吧。”
林续成发动汽车：“可以，那就不见了。”
林彦朝他挥挥手：“走好。”
黑色的车子逐渐驶远，最后转弯到大路，汇进车流，很快消失不见了。
林彦在小区外围栅栏附近站了几分钟，整理思绪。
他想，恐怕这回是真的缘分已尽，自己跟林续成的父子情谊本就清汤寡水，不如索性一盆泼掉，干干净净，彼此都舒心。
贺正西在不远处等着，他实际上不太理解为什么林彦不要那100多万。
“走吧。”林彦对他说，“这时间，估计来不及做饭了，上去换身衣服，带好书包，咱去门口点两碗面。”
“那我得加两份牛肉。”贺正西道。
“难道不是加煎蛋更好吃？”林彦说。
“当然不，牛肉好吃，那可是肉！”
“蛋也是荤的，你应该尝试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