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故事》第170章


明白,这些似乎都不再现实了,他只能沉默,沉默着把漂浮在空中的思绪一点点收拢回身体,让自己显得像个活人。
陆驰握紧方向盘,猛叹一声,他欲言又止地起了几次话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车里寂静无比,林彦弓着背想,做再多的心理准备,到如今也只能得出两个字——完了,无论是许嘉临,还是他自己。
陆驰的车直接开到医院病房楼门口,林彦下车后,在大厅里见到了监狱那边的人,是那位挺熟悉的叔叔。他们一起乘电梯到了楼上的重症监护室,监护室外还有两名狱警和一位主治医生,看见林彦过来,都起身与他接连握手。仿佛某种仪式,让林彦头脑混沌。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但他还是被允许可以套上防护服进去与许嘉临呆十分钟。这里不同于普通医院,监护室里也没有其他的病人了。贺正西等在外面,从挂在墙上的显示器里,他看见林彦只是在许嘉临的病床前站着,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十分钟一到,林彦就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悲喜。
“就在这里跟我说吧,最差的结果。”他把目光投向主治医生,“……我还能,像这样来看他几次?如果彻底没救了,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探视时间?”
医生的眼里生出一些怜惜来,他迟疑地与陆驰对视一眼,向林彦与贺正西说:“病人脑血管破裂,脑干受损,现在不能自主呼吸,针对任何刺激都无法出现反应……我们会在明天再进行一次鉴定,如果到时情况没有改善……”
林彦深呼吸一口,说:“没救了,对不对?”
“通常来说,是的。”医生说,“根据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与以往经验,我们预计再有半个月左右时间,他就会全身器官衰竭;目前的治疗对他来说,你也看到了,实际上非常痛苦,只是他感受不到。”
“那就再让他活半个月。”林彦强硬地说,“能活多久,就给他治多久。”
他后退几步,靠到墙上,看着走廊的天花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甚至连难过都有些虚无缥缈,脑袋里一片空荡,像过风的荒原,贫瘠、没有生机。
后面的时间,林彦又在医院办公室里听狱警说了当天事情发生时的一些情况,但无论他们说什么或者打算给出一份如何详细的文件,林彦都不愿再去听或者思考了,也无所谓监狱出不出报告。许嘉临已经变成了这副等死的模样,他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深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更不可能吹毛求疵地非要去责怪哪个人。
夜里临走前,林彦在走廊监视器外站了很久,直到贺正西过来拉他的手,他才像是突然惊醒了似的转过脸。
“先回去缓一缓吧。”贺正西说,“明天一早过来。”
林彦没有拒绝。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解决了晚饭,只是林彦全程只是盯着简餐发呆,一口都没有吃下去,贺正西与陆驰自然也没有胃口,三人收拾干净餐具,转而开始在店里挑些今后在医院必需的日用品。
便利店的收银大姐也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收银时安慰道:“来陪病人的吧?哎,要想开啊,小病别担心,大病凭运气,实在不好了,也不能钻牛角尖!”她边扫码边絮絮叨叨地说话,“看你们都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林彦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留下两人独自走了出去,他坐在台阶上对着手掌哈气,哈了几次都没有起白雾,挫败地又把手机掏出来,去玩林丛推荐给他的小游戏。玩了不过一分多钟,贺正西与陆驰结完账走了出来。
陆驰把两人送回住处的路上,几次迟疑地要开口,依旧还是都憋了回去,下车前,林彦对他道:“陆驰哥,你要说什么就说吧,真不用太担心。”
陆驰伸手给他拢了拢头发,说:“没事,你跟小贺记得回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个时候,想太多也没用。”
“感觉每次都在麻烦你。”林彦对他说,“路上开车小心,小豆子肯定在等你。”
陆驰笑了笑:“那小子?估计早睡着了。”
他与林彦说过话,又跟贺正西聊了几句,很快就开车走了。林彦在路边上看着,直到车子完全消失不见了,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哥,走了。”贺正西过去小声说。
林彦转过身,把脸埋到贺正西的肩上,贺正西也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下午,二次会诊检测结束,医生郑重地告知林彦,许嘉临已经进入脑死亡状态,往后的治疗,全看他们的选择。林彦依旧很坚持,他手里还有一些钱,他愿意让许嘉临在这里继续活着。
医院的ICU每天给他们半个钟头探视时间,林彦过去也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多数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偶尔可以在护士的指导下,给许嘉临擦一擦手脚。
许嘉临身上插满管线设备,如果不是心脏还在跳动,他如今与一台安静运行的仪器差不多。只是这台仪器实在算不上精巧好看了,许嘉临年轻时长相风流,进了监狱也没有颓废,即便性格马虎差劲,做事不着调,他在林彦的印象里仍然算是个有魅力的人。现在,许嘉临那张原本总在肆意笑着的脸,浮肿发胀,甚至有些变形了。林彦不敢看,又必须看,还要死死地记在心里。
探视时间之外,林彦也很少回家,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他都耗在监护室外的长廊里,不怎么开口。贺正西也没有心情再去找话题逗闷子,他与许嘉临之间感情虽然不太深厚,但也是有亲情存在的,这位曾经把流浪在外的自己带回家的长辈,现在竟然马上就要死了,说不难受是假的。何况,贺正西的心里还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之前劝林彦改签,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他很苦恼,但林彦却什么都没对他说过,没有责备,也没有抱怨。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第十天时,溪城开始降温了,冰凉的雨持续不断地下。林彦冒雨出去了一趟,没让贺正西跟着,回来时带了两个购物袋,里面是衣服。有些昂贵的牌子,质感剪裁都很好。
“许叔以前穿过这家的衣服。”林彦微笑着说,“不过那是偶尔有钱的时候。”
贺正西在这时已经明白了林彦的意思,临终的最后一套衣服,至少要体体面面。
“我上个月回来时还在想,等他出狱,一定给他买够穿的,他身材比例好,穿起来肯定是个帅老头儿。”
“水肿得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给他套上去,还好不好看。”
“家里连张他的单人照都没有,入狱时的一寸照太丑了,头发剃那么短。”
“…他就不能再跟我说句话么……临到头还这么随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林彦把衣服紧紧抓在怀里,一句一句地说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这是许嘉临出事以后,林彦第一次直接地表现出悲伤,他知道许嘉临是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他又是多么的不舍、不甘。
第十一天,医院方面来人询问是否要做捐献,林彦直接拒绝了。这是善事,但林彦不愿意去做这件善事。他只想让许嘉临安安稳稳地再活几天,最后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捐给人还是地方?用来做什么?许嘉临的身体会被如何对待?林彦拒绝思考这些,别人的目光与评价,到了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天傍晚,贺毅与方西闵一起赶到了医院,林彦没有精力与他们寒暄,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就继续安静地坐着。而贺正西,因为有父母在的关系,他的心还是稍微地轻松了一些。他终究是个17岁的大男孩子,独立、要强这些东西,仍然需要时间缓慢历练。
许嘉临在ICU里无知无觉地睡到第十三天下午,生命提前走到了尽头,这时距离春节,只剩下十天。
林彦做好了所有关于后事的准备,他谢绝任何人的帮助,自己有条不紊地给许嘉临整理东西、收拾仪表,联系殡仪馆与墓地。但他不打算再布置灵堂了,因为许嘉临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去陆驰的老房里做这种事,林彦认为是在给人添麻烦,也不吉利。
许嘉临这个人,稀里糊涂地活,匆匆忙忙地死,像个真正的人生过客。过去,他交朋友、找女人,混各种圈子,可谓热闹潇洒,如今落到这样的结局,不知该唏嘘还是感慨。
六年入狱生活,让许嘉临的社会关系变得十分单一,林彦直接省去了报丧这个流程,三天时间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他便跟贺正西一家回去了。下飞机的时候,林彦站在燕城干燥凛冽的风中,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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