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堡的55天》第18章


我当然知道拖不过七天。我抬起胳膊,把袖子撸上去,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血管,然后问:“祝愿姐,我的血管不好扎吧?”
“是啊。”祝愿点头:“但是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那就要麻烦你啦。”我讨好地笑起来。
祝愿不明白,我耐心向她解释:“我之前去地面上找水,手受了伤,又没办法做七天隔离,所以就给自己注射过阻断剂,到今天不超过十天,那就没有被完全代谢掉,我的血清应该有用。”
“不行!”祝愿激烈地反对:“就算是没有被完全代谢,浓度也极低,你打算抽多少血来给他做药?况且你的血清也不能输给他,会有排异反应的。Tom,你不要发疯了!”
我当然知道会产生排异反应,但是我有别的计划:“我打算进行自体细胞回输。”
“Tom,你是真的疯了。”祝愿大声说,胸脯上下起伏:“这项技术就只有汤博士两千字的手稿而已,没有生物学试验、没有临床试验,不可能成功的!”
我回头看看躺在隔离仓里的李艾罗,纵然在昏睡中也是美好的样子。我无法想象他会变成跟我一样的怪胎,我说:“我只能赌一次。”
我见过许多基因病人残酷的死状。从网络上、从新闻里,从医院里。他们本来只是一个个普通的人类,基因被污染之后,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有人肚子里长出一张嘴,有人的生殖器全部溃烂脱落,有人的皮肤变成鳞片,肺部完全退化,不得不用鳃呼吸。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变得极具攻击性,不得不被警方拘禁甚至注射死亡,而大部分则是受不了自己的变化选择了自杀。也有像我一样污染影响较小的,勉强还能正常生活,可北区政府也给他们打上了标签,出入行动受到限制,并且禁止他们生育。
被污染过的基因是不能流入人类自然进化的基因库中的,我们被永久隔离了,不配拥有未来,也不配拥有后代。
我父亲去世之前,一直致力于研究出更有效的阻断药品,用来治疗大量新增的被基因污染的病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源于他的愧疚。他有一个设想,筛选出最适宜的阻断蛋白端,将它们组装在自体免疫细胞上,然后再对病人进行回输。这样的方式副作用小,阻断效率高,并且在体内存活时间更长,甚至使人类获得免疫力。他进行过一些小型的实验,大部分还只是理论而已,但我现在不得不拿我自己和李艾罗来做小白鼠。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祝愿无法说服我,她只是看着我摇头叹气。一天之中,一共采血三次共计1500cc,祝愿让我卧床休息,并且给我注射了营养剂。我让她帮忙把我的血液做血细胞分离和血清富集,自己在隔离仓旁边的行军床上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也祈愿着成功。
第二十五章 睡王子
这是一项极富挑战的工作。富集我的血清中的阻断蛋白,把它们装载到李艾罗自己的免疫细胞上去。再通过培养、赋活、检测,最后输回到他身体内,整个过程不能超过七天。在这七天里,我必须完成两个批次自体阻断剂的全部配制过程,一批用于检测,一批用于治疗。实验室里的仪器设备都是十年前的旧型号,某些操作甚至需要手动,我和祝愿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保证过程的无菌化。等所有细胞都装载完成开始进入培养阶段,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我稍微获得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坐在隔离仓旁边,喝着一杯带着人工甜味素的橙汁,和昏睡中的李艾罗聊天。因为不用担心他的回应,我觉得十分轻松。
“上校,今年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本命年,不知道手气会怎么样。”
“我留了一点你的DNA样本,要是这次治不好你,我就去定制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你一定非常讨厌我这么做吧?但是你的反对无效了。”
“要是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呢?哦,你根本不相信战争会结束。”
连祝愿也不相信战争会结束。不相信千千万万人期盼的未来会真的发生。不用去看新闻,我也知道枫市正发生着什么。发现李艾罗没死的当局尽全力封锁消息,期盼着李艾罗没死的前线军过得一天比一天煎熬,但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谁都不知道消失的铁刺上将是真的从此命陨还是将计就计地潜伏着,等待最后一招绝地反杀。
万众心目中心思深沉、准备绝地反杀的上校大人,如今还在地底下沉睡。我想了一想,觉得这十分像个童话故事,我就是那个即将拯救主角的英雄,沉睡中的王子被我吻醒。我敲敲玻璃舱门,对他说:“喂!王子!我说过我会还你的!放心啦!”
第一批培育的细胞死掉了一大半,我不得不取消实验批次,直接把第二次富集的阻断蛋白全部用于治疗使用。这加大了回输的风险,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等到终于收获唯一一批产物时,已经是第六天的早上了。收率很少很可怜,我甚至没办法做一些基础的检验,只能将它们全部回输到李艾罗体内。
这件事是拜托祝愿完成的,我一拿起针筒就双手发抖。包括重新清理创口,重新缝合都是祝愿来做的。我的手艺很差,会给李艾罗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伤疤。
自体阻断剂回输一个半小时之后,李艾罗的各项生命体征开始逐渐恢复正常,除去仍旧有一点低烧。停止注射辅助剂之后,他应该很快会苏醒,可是我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四个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在我的要求下,祝愿又给他做了一遍检查,这里条件有限,她也做不了什么。我想可能是自体阻断剂对他造成了什么损害,让他不能在第一时间苏醒。
我觉得很累,也很不知所措。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合眼了,因此有点头昏眼花。我懒怠地靠着隔离仓,假装自己在摸他的脸。我想起他离开枫市的那天,想起重新遇到他的那天。
“其实……四年前我们见过,上校。”我尽量露出一点笑,好像是在十分轻松地聊着天:“你不记得了吧?在真心疗养院啊。”
是父亲重病的那段时间,我抽出空去真心疗养院看叶阿姨。自从确认阿兹海默症,她就住进去了,我定时会去探望她。她一个人住着一间三人间,之前的病友都去世了,因此显得格外空荡荡。那个时候真心疗养院突然收治了一批从北区送过来做康复治疗的士兵,因为病房不够,想要把叶阿姨从三人间移到地下室去。南方的天气阴湿,叶阿姨又有风湿,我坚决不同意,于是和院方据理力争。和我沟通的院长助理低声劝我,说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是特殊时期,总要有所牺牲。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在心里盘算找时间给叶阿姨换一家疗养院。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士兵跑来找我,对我说,他们长官说叶阿姨不用搬到地下室里去了,但是另外两张床会有人住进来。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曾经的Allen变成了李艾罗。我开始留心他的新闻和消息,收集有他照片的报纸。除了关心老朋友,还有一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执念。
再去看叶阿姨就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并没有感到太多难过的情绪,紧张了很久的神经松散开。那天我到病房时,叶阿姨被护士推去做检查了,我太困了,躺在叶阿姨的床上睡着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没有拉帘子,一直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但并没有人叫醒我。
后来我听到了一阵很快的、不轻不重的摩擦声,以及轻轻印在我额头上的吻。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阵风从我脸上扫过,一位英俊的军人拍了拍我的头顶,温柔地说:“会好起来的。”
我的大半张脸都还藏在被子里,甚至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他就匆匆站起来离开了病房。后来我知道,那天他是来慰问前线受伤的士兵,把我也当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那是我那一段煎熬时光里获得的唯一的抚慰的吻。虽然那是一个错误的吻。
我没有去看他,只是闭上眼睛,轻声说:“你那天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很明显是吗?我以为我的演技不错。”
“上校,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想想,一个女病房里为什么会有个男孩儿?”我无所顾忌地嘲笑他:“您都是用亲吻来慰问士兵的吗?”
“是宣传处要求的。”一个低哑的声音传过来:“他们需要我亲吻一个孩子的照。我也觉得奇怪。后来让他们去调查过,说我亲的那个人应该是一位六十八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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