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486章


折彦冲嘿了一声道:“他们是粗人,你我就不是么?我自己也是带兵的,知道粗人的心思。”王宣见折彦冲脸上并无怒色,这才稍稍安心,将那几十个兵士召到折彦冲陛前。
汉军中和女真有仇的将士甚多,不过靖康年间和女真结仇的,大多跟随曹广弼等北上抗金,如今都成为老兵宿将了,他们一方面长年在战场与金军对战,胸中怨气早已变成了战意,二来受汉军军队精神教育已久,做事不至于鲁莽胡闹。眼下这几十个闹事的士兵,受到女真人的迫害大多是在汉军进入河北地区前夕,这些人个个年轻,在军中又浸淫希望你加入支持未久,因此一有人鼓噪怂恿便不顾后果地杀胡泄愤。
这几十个士兵均是中下层的士兵,干了这等事情心中本有惴惴,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到皇帝这里,见到折彦冲后更是惶恐,但想起亲人所受的苦难又都觉得自己没错!
为首一个二十多岁的尉官怕折彦冲要全体降责,挺身而出道:“陛下,这件事情,是我带的头!你要罚罚我一个人好了,不要牵连了兄弟们!”
折彦冲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和女真人有什么仇恨?”
那尉官一听哭了起来,道:“我叫李立新,这名字是入伍后学字,军中的先生忙着取的。入伍前叫阿狗,在冀州一条小村种田。我们一家,都是让金狗给害死的。我……我和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跟着诉说了汉军进入河北地区之前金人如何横征暴敛,他的老父因为抗税被金兵活活打死,他的两个兄长上前说理反而被拉入伍,从此生死不测。一家子剩下他一个少年和几个妇孺,连饿带病,没多久就死剩他一个,直到汉军进入冀州后他的生命才有了转机和希望,但复仇的种子却已深种在心。
李立新带头一哭诉,后面的士兵也跟着诉说起来,个个心头都有一把火,恨不得将所有女真人食肉寝皮。折彦冲听得凄然泪下,说道:“你们的苦处,我知道。是我们来得晚了,要是我们大汉能早几年强盛起来,或许你们的亲人便能幸免于难了。”
李立新一听感动得大哭起来,叫道:“陛下……这……这……您这么说可折死我们了!我们这群人能活下来,全都是陛下的大恩。一切都是这些胡虏可恨!只望陛下让我们报仇,杀尽胡儿,我们便死也能闭眼了。”
折彦冲走下台阶来,轻拍他们的肩头,好言宽解,说道:“你们的心思,我理解。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女真往昔虽然和我们有仇,但我们在他们投降之前已经答应保全他们性命,现在就应该守诺,这便是信义。女真人中,也有好人恶人的区分,有曾为恶和不曾为恶的区分,我们总要把那些做过坏事的抓出来绳之于法,而放过那些没做过坏事的人,只有这样做,才叫公正。那些不愿和我们和好的,如今都已经随宗翰逃走了,留在这里的,算是有心和我们化敌为友。咱们是战胜之族,当有容人之量、化人之道,这就是度量。所以你们虽然有满腔怨恨,但前晚杀人,终究是不该。”
李立新等没想到皇帝这次叫他们来不是要降罪,而是要亲自开解自己,个个被说的痛哭流涕,而且皇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下个个心服,愿意遵旨行事。李立新道:“这次我是犯了军规,按律当斩。陛下你杀了我,我绝无半句怨言,只求陛下能赦免下面这群兄弟。”
折彦冲道:“既然赦免,我便连你也赦免了。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众军士闻言无异于死里逃生,个个感激涕零,俯首谢恩。
第三二七章 金夏合(上)
韩昉政务娴熟,王宣军务通晓,军政俱得其人,所以杨开远到达时大同便已内外俱定。杨开远一到,折彦冲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准备继续西进。
杨开远见席上少了两个应在的人,一个是曲端,一个是卢彦伦。原来折彦冲进入漠北后,大军的后勤主要由卢彦伦负责,这时卢彦伦被调了去负责萧铁奴一路的后勤,所以不在跟前,曲端却是追赶宗翰未回。
按折彦冲的意思是留杨开远主理云中的清剿善后工作,他自己率领大军支援萧铁奴,乘着大胜一举平定西夏。
杨开远道:“我军虽然万里转战,但士气正旺,还可以继续打下去。如今阴山南北都为我所有,云中一下,从塘沽到西夏边境的道路便都在境内,可以说整个粮道也都打通了。只是从这里到西夏,路途很不好走。而且道路初通,要长期供应大军的话,我看二十万人以下没问题,若是二十万人以上,恐怕就有些困难。眼下聚在云中的大军半步半骑,对后勤依赖较大。千里转运粮草,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
折彦冲道:“能否从陕西直接调粮?”他出漠北已久,汉地的情况不如身为枢密使的杨开远熟悉。
杨开远想了想道:“陕北地方上的存粮,不足以供应大军。若是从长安出发,要经过陕北的高原才能到达萧字旗现在的大本营。就道路来说,并不见得比从云中运粮过去来得顺利。再说陕北还有许多西夏的堡垒、兵马,刘锜多半还没肃清。”
杨开远见折彦冲沉吟不语,又道:“老六的人马本来就足以压制西夏,再加上刘锜从南夹攻,破西夏大有希望。大哥,我看云中的兵马,不如就不用动了吧。只派曲端王宣继续西进。这样的话,刘锜的兵马有长安一线的粮道供应,而北路大军只要控制在二十万以下,亦可保证钱粮无忧。”
折彦冲左掌摩了摩右拳,几次想亲征,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点头道:“好吧,我就在这里等铁奴和刘锜的好消息。”
正商议着,人报曲端将军派使者来了,那使者满脸灰土,见到折彦冲后不断顿首请罪,折彦冲沉着脸喝道:“怎么了?”
杨开远也甚担心,怕曲端一军遭遇到什么不测,幸好那使者只是道:“曲将军追击宗翰,本来一路都很顺利。宗翰所部,一边反击一边逃散,到得苍头河边上时,我们本已追上宗翰的主力,曲将军奋勇杀入敌军中军,眼见就要活捉宗翰,谁知道西北窜出一彪生力军来,硬生生把宗翰给救了去。我军数百里追击,追到苍头河一带时只五千人,远较宗翰所部为少,靠的是陛下天威方能以少胜多。但这部人马一来,和宗翰里应外合夹击,我们便难以抵挡,曲将军不得已只好暂退,以图再战。此战我军损失不大,只是折了威风,故而曲将军特命末将前来请罪。”
杨开远听曲端并未大败,稍为宽心,问那使者:“救了宗翰的是什么部队?是西夏的部队么?”
“不是,是金军!”那使者道:“旗帜打的是耶律二字!”
杨开远讶异道:“难道是耶律余睹?”
那使者道:“曲将军也是如此猜测!”
杨开远转头问折彦冲:“大哥,耶律余睹一部还在么?我还以为他在北边早被你击溃了。”
折彦冲嘿了一声,说道:“没有,被他逃了,之后便不知所终。”
杨开远见折彦冲这等神色,便料内中另有秘情,但这时他既这般说,杨开远便闭口不问。
王宣请令道:“陛下,请让我去支援曲端。”
折彦冲点了点头道:“好,见到曲端让他慢点追,不要着急。苍头河边这一战,我不怪他。”
王宣道:“我省得。”便领了军马,来会曲端。
这一次曲端本想成就大功,活捉宗翰,那可比一座云中城更有价值,不想却被凭空杀出的耶律余睹坏了大事。他恨恨不已,暂时后撤,收拾好兵马后又再次追击,一日一夜间直追到黄河边上,却见金军早已渡河。眼看着押后的那面绣着“耶律”二字的大旗,曲端也唯有望之兴叹。不久王宣追到,传了折彦冲的命令和谕旨,曲端听说折彦冲没有怪罪,这才稍为放心。但他对耶律余睹的来路去向都颇为怀疑,问王宣道:“王将军,这次你从西北来,想必会过这耶律余睹了,为何轻易放过了他。”
王宣道:“他没遇见我,他遇见的是陛下本部。”
曲端一听,惊疑更甚:“他遇见了陛下本部?那……那理应更难脱身才对。”
王宣道:“这里头的曲折,陛下也还没有和我说。貌似耶律余睹是企图夜袭陛下的大营,却被陛下识破,双方各有损伤,之后耶律余睹便不见了。曲将军,关于此事,我看陛下不久就会发来公文密令,你我不必妄加猜测。”
曲端哦了一声,连道:“自然,自然。”
王宣又反过来问起当日苍头河边的战事。曲端说起此事便连连顿足,叫道:“真是可惜、可恨!我都已经望见宗翰了,偏偏就差了那么几步!”
当日曲端乘胜追亡逐北,当真把金军残部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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