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女儿行》第2章


不得的口里就滴出涎水来。那刚才把碗捧过来的小胖子就一脸堆笑地眯缝着眼说:“小计,这下总可以了吧,我可是冒着被老爸抽‘笋烧肉’的风险给你端出来的。这下你可要快点接着讲‘乐游原、索剑盟’的故事了。”
被他称为小计的男孩约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只见他左半边脸淡淡地生了一大块青记,如果没有这块胎记,他该是个五官很不错的孩子。就是身量偏小,一堆孩子里,除了一个小叫花儿外,数他的衣衫最为寒窘了,可一众孩子众星拱月似地把他围在当中。只见他伸出两指夹起一大块酥肉就放入嘴中,旁边几个孩子喉头就耸动了下,似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原来这小计本名于小计,是铜坊后街上何木匠的外甥,从小没了父母,靠他这个远房舅舅带大。别看他小,手段却非同一般,铜坊一带这五街十巷的孩子们没有不服他的,算是这一带的‘孩子王’。最让一众孩子佩服的是,小计幼遭离乱,肚内最多的是新鲜趣淡,打前年他做为小跟班随他药房的碾药师傅郭叔叔出了一趟远门后,回来口里说的、肚里装的新鲜诡怪的故事更是多出了几十倍,引得一众孩子随他打闹捣乱之余,最喜缠着他听他讲故事。他老人家却有些头牌说书先生的派头,等闲不肯轻易开口,前两天似无意中开口讲了段关中“乐游原、索剑双侣”的故事,只几句就把一众孩子们迷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回到家吃饭时还跟自己小弟弟妹妹们张牙舞爪地说起“太白剑客”韩锷、“索女”方柠的传说——这一对关中侠侣如何身带索剑、双驹并辔、纵横无敌、连破关中水旱三十二大寇,韩锷长剑“长庾”与短剑“含青”又各是几斤几两几钱,把小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唬得怔怔的以为乐事。这不,今日董家酒楼李二掌柜的儿子李保儿又瞒着他爹,从灶上偷出好大一碗酥肉来孝敬于小计,买通他把那没讲完的故事讲下去。那于小计吃掉了大半碗肉,把手指吮干净,很仗义地把剩下小半碗递给身后一个瘦高小子:“大征,你妹妹不是病了?这半碗肉一会儿你给你妹妹带去,让她也尝尝。”然后,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问:“上次我讲到哪儿了?”
这偏僻小巷却是在酒楼后街,对面的董家酒楼楼上这时正坐了个客人。本来楼上雅座都是面朝洛河那面繁盛地界开窗的,面向后街的只是冷僻座位。那客人却正是天津桥上适才久立无语的那个外乡人。想来他衣衫敝旧,小二不爱招呼他,才把他甩在这面对后街小巷的座位。他却象并不介意,只见他正品着一小壶‘白堕春醪’,心思却不在酒上,一口口慢慢地呷着。
洛阳刘白堕家传酿的酒在当时可谓驰誉两都,可那美酒喝在那外乡人口里这时却似淡淡然全无滋味。他看着面前的酒盏,盏底就似浮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容颜。那女孩儿的右颊上生有一颗小痣,恰到好处的给她匀停的五官添了分可以打破均衡的异气。相逢之初,还是乐游原上百草初霜吧?他那时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动心——从小到大,他一向是颇淡视天下脂粉的。那女孩子平时喜欢戴一个竹笠,笠檐底下垂下半幅白纱,纱沿恰好遮到鼻。说话时、就只见到她一张红唇在乐游原那满地霜白了的草与冻红的太阳间轻轻翕动。他记得她口里呼出的那些细微的白气,暖暖的象那副遮面的纱一样隔在她与他之间。她的装束分明显出她大户人家出身的身世,可她的举止却没有一般名门闺秀的拘谨。想到这儿,那外乡人不由笑了——她的袖中藏着一条飞索,就是矫健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索上的功夫就是算上整个关中之地,怕也可称为并世少有的了。
几年了?——那外乡人如此自问着。他搬了搬他细长有力的手指,也快三年了。他记得最初自己是如何年少气盛地一怒之下挑落了她脸上白纱的,挑落时她的神情没有慌愤、没有怒意,只有一丝错愕。相逢何其偶然,而相伴又何其迅速。三天以后,她就在一个荒凉的小店里在他的臂间偎倚了。她的性子看似平和的,但她又是不可捉摸的。近得时候那真的可是近得肌肤在畔、伸手可触,可远的时候、只一转神间你就会觉得她的神思已飞、远在天外。
他记得第一次送她分别的时候,也是在乐游原,他少有地、有些嗫嚅地问道:“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那女子笑了:“可以。”
她笑声中带着一丝娇俏。
然后她神色庄肃起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他问。
“那就是,我来则来,我不来时,你不要找我。而且,我要你发誓,如果你还想见我的话,以后就不要进洛阳城——此生永远不要进洛阳城!”
他愕了一下。然后,她就象以往的习惯一样,对自己所有的迷团从不略做解释,转身就走了。这三年,每一年都有那么两三个月的相伴吧?关左一带,甚或都已盛传开了这一对‘乐游双侣’的名头,但他对她的了解,似乎也不比其它人多上一点点。
可这一整个冬天——已整整一个冬天没有见到她了。那个外乡人就这么蹙着眉头想着,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担心,所以他来了洛阳。在城外踌蹰了几天后,他终于违背承诺,进了这个洛阳城。但偌大洛阳,他如何找她呢?找到后她会不会真的发怒,此生绝裂?他这么想着,头都疼了起来。这城,进对了还是错了呢?
他这里茫茫然的正自失神,楼下的于小计忽一抬头,愕然地与他眼神对了个正面。然后,于小计一跳就跳了起来。
第二章 七十三翁旦暮身
那外乡子弟住的客店是个小店,他从董家酒楼出来时已是二更时分,又找了个小摊子坐了喝了一回酒,要打烊了才摇摇晃晃地往回挨。
这一路上的小巷都颇为阴暗,他似并不急着赶回去睡,哪怕绕了路,也还在不认识的一条又一条小巷里漫无目的地转着。他的眉头紧锁,锁着他心里的那个情结。天上有星指引,他似颇擅辨别方位,时不时地抬头望望。这时他又岔进了一条小弄,那小弄看来怪异异的,走深几步,里面竟只有一户人家的大门,门口的铜兽嘴衔的环子已经脱落了,象是很久已没有人住。那弄子却长,仿佛到不了头似的,走来走去还在里面。
那异乡子弟走着走着都觉得诧异起来。蓦地,那小巷里没来由地就似浮起一片轻烟,那冷青青的烟霭在这偏僻小巷里一升起就显出一种诡异的气氛。那外乡子弟怔了怔,酒一下似醒了好多,但心里更迷糊了。然后,他心生警觉,一回头,本来悄无人踪的身后,那寂寂的小巷口方向这时却忽然在这烟中多出了一条人影。那人影佝佝偻偻,低着头提着一个油纸灯笼。正是三月初的天气,天上没有月,只有一颗颗星星眨着眼,那盏灯笼攸然明起,被那烟遮着,似乎那一个火头是极缓极缓地点燃,仿佛那由暗至明竟用了那提灯人整整一生的时间。
开始时有烟遮着,灯明着、灯后的人影却象虚的;可随着灯渐亮,那灯光却随着烟霭的渐散反而转虚了,倒是灯后的人影变实了。一见之下,还全没看清那人的面目眉眼,外乡人就在他的人影里读到一种说不出的苍老来。那是一种真正的苍老——那人影的移动虽是无声的,但无声中似乎他的四肢关节都在一下一下地锈响。那外乡子弟只觉身上一激灵,汗毛轻轻一炸。他心下暗笑自己的敏感,扭头继续向前走着,可那小巷竟说不出的直而长,他步子虽加快,可还是走了两盏茶的工夫才象到头。可这时他一抬头,前面竟象又有一个灯笼亮着。灯光很实,灯笼后的的人影却虚虚的,佝佝偻偻——竟还是那个老人!
怎么会?怎么会没见到他超出,这时却已到了自己的前面?——那外乡子弟这时由不得心里一空。他呼吸一紧,只见那老人坐在巷子口边的石鼓上,瘪瘪的嘴角上皱纹深刻,让人看了他一眼之后都不忍再看他第二眼。
这时那老人见有人来,提起手里的灯笼往那外乡子弟脸上照了照,灯笼在这一片清冷的小巷里把那外乡子弟的脸映得一片诡红。那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外乡人吧?”
那外乡人点点头。
老人便不说话,伸手在身边的一个石鼓上拍了拍:“坐。”
那外乡人就坐了下来。
那老人手里的灯光此时却似有些暗了。他右腋下夹了个梆子,看来是个敲更人。只听他道:“洛阳城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这是一个阴污暗浊的城市,虽然远看着它好象闹哄哄的一片橙红瑰丽,可禁不住走近细看,揭开来那一层面纱底下可?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