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59章


这人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苍凉、迷茫、萧索。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眺望着远山。他的人却似比远山更遥远,似已脱离了这世界。最后的一抹夕阳,淡淡的照在他脸上。他脸上的皱纹又多又深,每一条皱纹中,都仿佛藏着有数不清的辛酸往事,痛苦经验。也许他已太老了,可是他的腰仍然笔挺,身子里仍然潜伏着一种可怕的力量。他虽然并不高,也不魁伟,但有股力量使得他看来显得很严肃,令人不由自主会对他生出尊敬之意。只可惜这里的绿林好汉们,从来也不懂得尊敬任何人。屠老虎仰天狂笑道:“我一拳若打不死他,我就拿你们当祖宗一样养三年。”绿裙丽人淡淡道:“你为何不去试试?”屠老虎大笑道:“你不怕做寡妇?”他大笑着冲过去。他的身材魁伟,笑声如洪钟。但这老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完全没有听见。他神情看来更萧索,更疲倦,这地方看来又很宁静……屠老虎狞笑道:“你若真的想找个地方睡觉,就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床,只有棺材。”老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若不答应,我们可以走。”屠老虎狞笑道:“既然已来了,你还想走?”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那么我只好在这里等了。”屠老虎道:“等什么?”老人道:“等你的拳头。”屠老虎狞笑道:“你也用不着再等了。”他突然出手,迎面一拳向老人痛击过去。这的确是致命的一拳,迅速、准确、有力,非常有力。拳头还未到,拳风已将老人花白的头发震得飞舞而起。老人却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他看着这只拳头,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笑意,然后他的拳也送了出去。他的人比较矮,出拳也比较慢,可是是屠老虎的拳头距离他的脸还有三寸时,他的拳头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每人都听到一声痛苦的骨头折碎声。声音刚响起,屠老虎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飞了出去。飞出去四丈外,重重的撞在墙上,再沿着墙滑下来。他倒下去的时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老人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取出一块丝中,擦于了拳上的血迹,目光凝视在远山外。他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独眼龙的脸色已变了。他手下的弟兄们在震惊之后,已在怒喝着,想扑上去,但白面郎中却阻止了他们,在独眼龙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独眼龙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这样的客人我们兄弟请都请不到,哪有拒绝之理。”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一定很欢迎他们的。”独眼龙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老人淡淡道:“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我们也不是朋友。”独眼龙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着道:“却不知阁下想在这里逗留多久?”绿裙而人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说过只住三个月的。”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三个月后我们就走,你就算要求我们多留一天都不行。”其实她当然也知道,绝对没有人会留他们的。“三个月后呢?那时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那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现在又何必想得大多呢?”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跟着慢慢地拖过去。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这已逐渐来临的夜色一样。秋夜,窄巷。就这样走着,在无数个有月无月的晚上,他已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走到什么时候为止?他一定要找到的人,还是完全没有消息。他也问过无数次。“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老头子?”“每个人都看见过很多老头子,这世上的老头子本就很多。”“但是这老头子不同,他有一只手上的四根指头都削断了。”“没有看过,也没有人知道这老人的消息。”他只有继续走下去。她垂着头,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总觉得他不愿让她走在身旁。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他对她好像总有些轻视。也许他轻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也从来没有劝过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也许她心里早已知道他是永远找不到那个人的。空巷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也不知为了什么?若不是因为要向人打听消息,他总是宁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现在他们总算已走了出来。她眼睛立刻亮了,美丽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生气。她跟他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赞美,有时也会拒绝别人,但那只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这时正是酒楼饭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若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比酒楼饭铺更好的地方。这条街正是酒楼饭铺最多的一条街。他们从窄巷里走出来,走上这条街,忽然听到有人大呼:“翠浓!”两个人刚从旁边的酒楼下来,两个衣着很华丽的大汉,一个人身上佩着刀,一个人腰畔佩着剑。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翠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耽在那种穷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才,到了大城里来,用不着两年,我保证你就可以把金元宝一车车装回去。”“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是老交情了,你难道会忘了我!”这佩刀的大汉显然喝了几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美丽的人有交情。翠浓却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瞟着傅红雪。傅红雪并没有回头,却已停下脚,握刀的手背上已现出青筋。佩刀的大汉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浓,终于明白了。“难怪你不敢开口,原来你已有了个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为什么要找个跛子?”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发现翠浓美丽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之色。他跟着翠浓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锐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佩刀的大汉并不是个懦夫,而且刚喝了几杯酒,但这双眼睛看着他时,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佩刀的大汉厉声道:“是又怎么样?”傅红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佩刀的大汉道:“你认得我?”傅红雪冷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却认得你的刀!”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着一样,装饰华丽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状很奇特,刀头特别宽,刀身特别窄,刀柄上缠着五色彩缎。佩刀的大汉挺起胸,神气十足地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彭烈!”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彭烈面有得色,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傅红雪道:“我也听说过彭家跟马空群是朋友。”彭烈道:“我们是世交。”傅红雪道:“你到万马堂去过?”彭烈当然去过,否则他怎么会认得翠浓。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马空群的下落?”彭烈道:“他不在万马堂?”他觉得很诧异,显然连万马堂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傅红雪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很失望。彭烈道:“你也认得三老板?”傅红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你这柄刀的确很好看。”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实在比傅红雪的刀好看得多。傅红雪道:“只可惜刀并不是看的。”彭烈道:“是干什么的?”傅红雪道:“你不知道刀是杀人的?”彭烈冷笑道:“你以为这柄刀杀不死人?”傅红雪冷冷道:“至少我没有看见它杀过人。”彭烈变色道:“你想看看?”傅红雪道:“的确很想。”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更苍白,苍白得已接近透明。彭烈看着他的脸,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忽然大笑道:“你这柄刀呢?难道也能杀人?”他心里越恐惧,笑声越大。傅红雪没有再说话。现在他再说话时,就不是用嘴说了,而是用他的刀!用刀来说话,通常都比用嘴说有效。那佩剑的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身材很高,双眉微微上挑,脸上总带着种轻蔑之色,好像很难得将别人看在眼里。他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时竟忽然叹了口气,道:“以前也有人说过这句话。”彭烈道:“说过么话?”佩剑的少年道:“说他这柄刀不能杀人。”彭烈道:“是什么人说的?”佩剑的少年道:“是个现在已经死了的人。”彭烈道:“是谁?”佩剑的少年道:“公孙断!”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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