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74章


零八招。他决心还要试一试。大厅中很宽阔,他挥舞铁斧,移身错步,刹那间,只见斧影满厅,风声虎虎,看来的确还有几分昔年横扫大行山的雄风威力。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已力不从心了。使到第七十八招式,他已气喘如牛,这还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练,若是遇到强敌时,只怕连十招都很难。他喘息,放下铁斧。桌上有酒,他喘息着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他发现自己连酒量都已大不如前了,以前他可以连尽十觥,现在只不过喝了三大杯,就已酒意上涌,连脸都红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了进来。他幼时本是薛斌的书童,在薛家已近六十年。少年时,他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也舞得起三十斤重的铁斧,也杀过些绿林好汉。但现在,他不但背已驼,腰已弯,身上的肌肉已松弛,而且还得了气喘病,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薛斌看见他,就好像看见自己一样。“岁月无情,岁月为什么如此无情?”薛斌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吩咐你的事,已办妥了吗?”其实他本不必问的,这老家人对他的忠心,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老人家垂着手,道:“庄丁,马夫连后院的丫头和老妈子,一共是三十五个人,现在全都已打发走了,每个人都发了五百两银,已足够他们做个小生意,过一辈子了。”薛斌点点头,道:“很好。”老家人道:“现在库里的现银还剩下一千五百三十两。”薛斌道:“很好,你全带走吧。”老家人垂下头,“我……我不走。”薛斌道:“为什么?”老家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深道:“今年我已六十八了,我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薛斌也不再说。他知道他们都一样已无路可走。凤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薛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老家人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他主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杯。他的手在抖。薛斌看着他,日中充满了怜惜之色。也许他可怜的并不是这老家人,而是自己。“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岁,我们是同年的。”老家人垂首道:“是。”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八岁。”老家人道:“是。”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眨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老家人道:“是。”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刚才还是偷偷的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老家人道:“当然。”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说已经活够了。”老家人道:“太够了。”薛斌大笑道:“来,我们干杯。”他们只喝了两杯。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苍白的脸,漆黑的刀。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傅红雪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薛斌也在看着,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傅红雪忽然道:“你姓薛?”薛斌点点头。傅红雪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薛斌又点点头。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薛斌猛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很大。”傅红雪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傅红雪道:“你说。”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傅红雪道:“都是些什么人?”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傅红雪也没有说话。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天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柄铁斧,而是柄鬼头大刀。”傅红雪道:“说下去。”薛斌道:“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到齐了。”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马空群?”薛斌道:“不是!马空群正在梅花庵喝酒。”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他很快地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白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傅红雪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傅红雪道:“然后呢?”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马空群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白天羽一刀。”傅红雪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傅红雪淡淡道:“你也休想逃。”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傅红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薛斌道:“只有一句。”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傅红雪道:“为什么?”薛斌道:“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傅红雪道:“拿你的铁斧。”薛斌道:“那也用不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看他的老家人,“是时候了。”老家人道:“是时候了。”薛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家人道:“也只有一句。”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这句话说完,傅红雪已燕子般掠进来。但他已迟了。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他们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一柄锋利的短刀。刀柄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风吹着梧桐,风剪不断,愁也剪不断。但仇恨却可以断的——剪不断的,却砍得断。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断了这段十九年的冤仇。现在已没有人再向他报复。就连傅红雪也不能!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的脸上,仿佛还带着挪榆的微笑,仿佛还在对他说:“我们已活够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为了复仇?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报复?“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洁如本来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威和钱财,强占了她。”“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好东西!”薛斌的话,柳东来的话,老家人的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涛。一阵阵向他卷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全部一样?傅红雪拒绝相信。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是个神,他一向认为别人也将他父亲当做神。但现在,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要去杀他?”这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能解释?傅红雪自己不能。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身,身上又开始不停地发抖。风吹进来,吹起了死人头上的白发。他们都已是垂暮老人,他们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宽恕,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们。傅红雪对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怀疑。他本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但现在他却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不是应该饶恕了他们?这仇恨若是根本不应该去报复,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死人的脸,已渐渐僵硬,脸上那种挪渝的笑容,变得更奇特诡秘。他们的眼睛本是凸出来的,现在眼睛里竟突然流下泪来。死人绝不会流泪。他们流的不是泪,是血!他们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种紫黑色的、闪动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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