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92章


散开。他已看不见别的,只能看得见血。血岂非正象征着仇恨?他仿佛已回到十九年前,仿佛已变成了他父亲的化身!飞溅出的血,仿佛就是梅花。这里就是梅花庵。这些人就是那些已将自家满门杀尽了的凶手刺客!他们要他死!没有选择!已不必选择!闪电般的刀光,匹练般的飞舞。没有刀与刀相击的声音,没有人能架住他的刀。只有惨呼声、尖叫声、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足以令人听了魂飞胆碎,每一种声音都令人忍不住要呕吐。但傅红雪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却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让你的仇人全都死尽死绝,否则你也不要回来见我!”他仿佛又已回到了那间屋子。那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他本来就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仇恨!血是红的,雪也是红的。现在白家的人血已流尽,现在已到了仇人们流血的时候!两旁的窗口中,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流泪,有人在呕吐。白麻衣被染成红的。这柄刀带给人的,本来就只有死与不幸!刀光过处,立刻就有一连串血肉飞溅出来!也不知是谁在大喝:“退下去!全退下去!留下一条命,以后再复仇!”怒吼,惊叫,惨呼,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头之上……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除了傅红雪外,他周围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阴森森的太阳,已没入乌云后,连风都已停止。开着的窗子,大多数都已紧紧关起,没有关的窗子,只因为有人伏在窗台上流血呕吐。长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红。刀也已被染红。傅红雪站在血泊中,动也不动。郭威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下,那孩子的尸体也在他脚下。血还在流,流入青石板的隙缝里,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脚。傅红雪似已完全麻木。他已不能动,也不想动。突然之间,一声霹雳,闪电照亮了大地。傅红雪仿佛也已被这一声霹雳惊醒。他茫然四顾,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手里的刀。他的心在收缩,胃也在收缩。然后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上的刀,转身飞奔了出去。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而落,苍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这些血腥,特地下这一场暴雨,将血腥冲干净。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却是再大的雨也冲不走的。傅红雪狂奔在暴雨中。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奔跑过,他奔跑的姿态比走路更奇特。暴雨也已将他身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是这一场血战所留下的惨痛回忆,却将永远留在他心里。他杀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该杀的。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的头脑也已被暴雨冲得很清醒。但当时他却绝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什么?只为了这柄刀,这柄他刚从那孩子咽喉上拔下来的短刀!那孩子若不死,这一场血战并不是绝对不可以避免的。傅红雪心里也像是有柄刀。叶开!叶开为什么要引起这场血战?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傅红雪冲进去,要了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身子突然痉孪,突然抽紧,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缩成一团。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越来越暗,渐渐已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黑暗中,窗子忽然开了,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一声霹雳,一道闪电。闪电照亮了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谁也分辨不出,这种表情是悲愤?是仇恨?是愉快?还是痛苦?……傅红雪清醒的时候、人已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软。灯已燃起。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黯,影子却是黑的,屋子里还有个人!是谁?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红雪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惟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傅红雪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翠浓。翠浓也看见了他。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傅红雪不能动,不能说话,他整个人都似已完全僵硬。她怎么会忽然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翠浓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的,我已叫人替你炖了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傅红雪却忘不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翠浓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傅红雪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翠浓道:“是我自己来的。”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来?”翠浓道:“因为我知道你病了。”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翠浓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傅红雪喘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翠浓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她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以前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可以忘记,但我们总算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朋友!以前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紫的感情,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友谊?以前本来是相依相偎,终夜拥抱着等待天明的情人,现在却只不过是朋友。傅红雪心里突叉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床上。翠浓道:“我说过,你应该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傅红雪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你既然能将我当做朋友,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寻往昔那种感情?”“你既然能这样冷静,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看见我的痛苦?”傅红雪突然冷冷道:“谢谢你,要你来照顾我,实在不敢当。”翠浓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也不必客气。”傅红雪道:“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一对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融化为一体的情人,现在竟面对着面说出这种话来,别人一定觉得很滑稽。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傅红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应该这样子麻烦你的。”翠浓道:“我说过没关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这里。,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几乎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你丈夫?”翠浓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恭喜你。”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几次。可是在这世上千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傅红雪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床上,但是这生命,这肉体,都似已不再属于他。“恭喜你。”翠浓听着他说这三个字,仿佛也说了句客气话。只不过她是不是真的笑了?她说了句什么话?他完全听不到,感觉不到。“恭喜你。”他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说了多久,他才能听得见翠浓的声音。她正在低语着。“每个女人——不论是怎么样的女人,迟早都要找个归宿,迟早都要嫁人的。”傅红雪道:“我明白。”翠浓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给别人了。”她在笑,仿佛尽力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无论如何,结婚都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傅红雪眼睛看着屋顶上,显然也尽力控制着自己,既不愿翠浓看出心里的痛苦和绝望,也不想再去看她。但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的丈夫是不是也来了?”翠浓道:“嗯。”新婚的夫妻,当然应该是寸步不离的。傅红雪咬紧牙,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就在外面?”翠浓道:“嗯。”傅红雪道:“那么你就应该去陪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翠浓道:“我说过,我要照顾你。”傅红雪道:“我并不想要你照顾,也不想让别人误会……”他虽然在努力控制着,但声音还是忍不住要发抖,几乎已说不下去。幸好翠浓已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些事,所有的事他全部知道。”傅红雪道:“他知道什么?”翠浓道:“他知道你这个人,也知道我们过去的感情。”傅红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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