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95章


信。傅红雪已无法挥刀招架,他手里已没有刀。可是他还有手。手是苍白的。他身子一闪,苍白的手突然向剑上抓了过去。他似乎已忘了自己这双手是血肉,不是钢铁,似已忘了自己手里没有刀。这是不是因为他感觉中,他的手已和他的刀永远结成一体?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空着手的习惯?剑上淬着剧毒,只要他的手被划破一点,他就要倒下去。王大洪的剑没有变招。他当然不肯变招。他希望傅红雪能抓住他的剑,抓得越用力越好。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将别人当做呆子。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总是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不是别人,是自己。王大洪觉得傅红雪实在是个呆子。除了呆子之外,还有谁会用自己的手去抓一柄淬过毒的利剑!这也许只因为他受的刺激大,所以脑袋里已出了毛病。王大洪几乎已快笑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剑招式已用老,速度已慢了下来。这一剑既没有刺中对方,本就应该早已变招的。现在他只等着傅红雪的手抓上来。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苍白的手已打在他黝黑的脸上。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傅红雪的招式竟突然变了,变得真快,快得无法思议。他只觉得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头脑中突然一阵晕眩,什么事都已感觉不到。等他再清醒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倒在墙角,鼻子里还在流HH义着血,脸上就像是尖针在刺着,左边的颧骨已碎裂,鼻梁的位置已改变。他能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剑,已到了傅红雪手上。傅红雪凝视着这柄剑,过了很久,才转向他,冷冷道:“这柄剑不是你的?”王大洪摇摇头。傅红雪道:“你用的本是长剑。”王大洪又点点头。用长剑的人突然改用短剑,出手固然更快,但力量和部位都无法拿捏得很准了。这点他自己也很明白。傅红雪道:“这柄剑也是那个人给你的?”王大洪点点头。傅红雪忽然将剑抛在脚下,道:“你若想再试一次,不妨将这柄剑再拿回去。”王大洪又摇摇头,连看都不敢再看这柄剑一眼。他的勇气似已完全崩溃。傅红雪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愿再试?现在我手里还是没有刀,还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王大洪道:“你不是。”他忽然长长叹息,道:“你也不是呆子。”——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点他现在也终于明白。傅红雪道:“现在你已肯说出那个人是谁?”王大洪突又长叹,道:“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用的。”傅红雪道:“为什么?”王大洪道:“因为你绝不相信。”傅红雪道:“我相信。”王大洪迟疑着,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呢?你真的肯放我走?”傅红雪道:“我已说过一次。”有些人说的话,一次就已足够。王大洪终于松了口气,道:“那个人本是你的朋友,你的行踪,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清楚。”傅红雪突然握紧了双拳,似已隐隐猜出这个人是谁了。他没有朋友。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勉强算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感觉到一种被朋友出卖的愤怒和痛苦。但他却还是不愿相信,不忍相信,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个人姓什么?”王大洪道:“他姓…”突然间,刀光一闪。只一闪,比电光还快的一闪,然后所有的声音都突然停顿。“他姓……”王大洪永远也不能说出这个人姓什么了,他也已用不着再说。这柄短刀已说明了一切。——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插上了李马虎的手腕。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杀了那无辜的孩子。现在刀光一闪,封住了王大洪的口。三柄刀当然是同一个人发出的。王大洪眼睛凸出,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他的咽喉气管被一刀割断,他死得很快,可是他死不瞑日。他死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杀他。傅红雪也不信。他不愿相信,不忍相信,但现在却已不能不信。——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能令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傅红雪忽然发觉,叶开这个人远比闪电般的飞刀还可怕。刀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但窗外却没有人。夜,秋夜。夜已深,秋也已很深。暴雨初歇,地上的积水里,也有点点星光。傅红雪抱着翠浓,从积水上踩过去,踩碎了这点点星光。他的心也仿佛被践踏着,也已碎了。风很轻,轻得就像是翠浓的呼吸。可是翠浓的呼吸久已停顿,温暖柔软的胴体也已冰冷僵硬。那无限的相思,无限的柔情,如今已化作一滩碧血。傅红雪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生怕她又从他怀抱中溜走。但这次她绝不会再走了。她已完全属于他,永远属于他。泉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过了清溪上的小桥,就是山坡。他不停地向前走,踏过积水,跨过小桥,走上山坡,一直走向山最高处。星已疏了,曙色已渐渐降临大地。他走到山巅,在初升的阳光中跪下,轻轻地放下了她。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得她死灰色的脸看起来仿佛忽然有了种圣洁的光辉。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事都无妨,她的死,已为她洗清了她灵魂中所有的污垢。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为别人牺牲自己更神圣?更伟大?他跪在山巅,将她埋葬在阳光下。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从东方升起的第一线阳光,都将照在她的坟墓上。阳光是永恒的,就橡是爱情一样。
第40章新仇旧恨 
爱情有暗淡时,阳光也一样。太阳升起又落下。傅红雪下山时,已是第二个晚上。大病初愈后,再加上这种几乎没有人能忍受的打击,他整个人剩下的还有什么?除了悲伤、哀痛、愤怒、仇恨之外,他还有什么?还有恐惧。一种对寂寞的恐惧。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脱?这种恐惧才是真正没有人能忍受的。既不能忍受,又无法解脱,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山下的小镇上,还有酒。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场,虽然他明知酒醒后的痛苦更深。醉,的确不能解决任何事,也许会有人笑他愚蠢。只有真正寂寞过、痛苦过的人,才能了解他这种心情。客栈中的灯光还亮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去。他醉了。他醉得很快。人在虚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炔。他还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娘从柜台后走过来,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这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肥胖的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就会落在酒碗里。可是她的酒量真好。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生命在这段时候也是一片空自。也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情况。那并不是昏迷,却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动已完全失去控制,连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做过了多可怕的事。无论多么醉,总有醒的时候。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问很脏的屋子里,一张很脏的床上。屋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酒臭和脂粉香,那肥胖臃肿的老板娘,就赤裸裸的睡在他身旁,一只肥胖的手,还压在他身上。他自己也是赤裸裸的,还可以感觉到她大腿上温暖而松弛的肉。他突然想呕吐。昨天晚上究竟做过了什么事?他连想都不敢想。为他而死的情人尸骨还未寒,他自己却跟一个肥猪般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生命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龌龊,如此卑贱?他想吐,把自己的心吐出来,放到自己脚下去践踏。放到烘炉里去烧成灰。那柄漆黑的刀,和他的衣服一起散落在地上。他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裳,突然发觉有一双肥胖的手拉住了他。“怎么,你要走了?”傅红雪咬着牙,点了点头。她脂粉残乱的脸上,显得惊讶而失望:“你怎能走?昨天晚上你还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的。”寂寞!可怕的寂寞。一个人在真正寂寞时又沉醉,就像是在水里快被淹死时一样,只要抓住一样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就再也不想放手了。可是他抓住的东西,却往往会令他堕落得更快。傅红雪只觉得全身冰冷,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到这地方来过。“来,睡上来,我们再……”这女人还在用力拉着他,仿佛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胸膛上。傅红雪突然全身发抖,突然用力甩脱了她的手,退到墙角,紧紧地握着他的刀,嘎声道:“我要杀了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这苍白孤独的少年,竞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负了伤的疯狂野兽。她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人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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