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第58章


五十四、迷障憧憧
锦瑟无端五十弦。
然而却不是只有锦瑟能够完全泄露一个人的心事。
怀抱琵琶,玉指轻勾,愁意盘盘,赛过当年塞外孤烟中,那望着故国独自垂泪的王嬙。
“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
一曲未了,苏娘终于幽幽地长叹一声,长身立起,琵琶落地间,人却早已步出厢房。
天井中,月如钩。墙角几颗老槐仍旧郁郁葱葱。都说槐柳之辈不宜种在阳宅,然而又何妨?或许打从一开始,苏娘便爱反其道而行之。
“阁下若再槐树下多站片刻,只怕会被那至阴之物吸去精气。”眼不离皓月,却依然能说出对方的准确所在,想来苏娘早已知道庭中有此一人。
夕颜在槐树的阴影中露出大半边脸来。依旧是狰狞可怖,依旧只有一双深灰色的眸子闪耀着清冷的光芒,但苏娘却早已习惯,她只微微一笑,感叹道:“若是那个燕姑娘此时见到你,只怕会将你当成一只恶鬼。”
夕颜也歪起那张早已偏在一旁的嘴唇,阴森森道:“现在不看到,晚些也会看到。”
苏娘终于将目光重新聚集在瞳仁中,然后转过头来嫣然道:“你不是恶鬼,我知道。”
夕颜玩味着这句话的含义,许久,才扬了扬额上或许还能称作眉毛的地方:“你知道?”
苏娘语气微嘲:“你只是个连恶鬼见到都会觉得害怕的人。活生生的人。”
夕颜赞许道:“我是。但你也是。”
苏娘竖起了柳眉,微怒:“哦?”
夕颜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燕冰沉睡的厢房,道:“难道你不是一个或以外貌、或以演技迷惑他人,吸人生气的女妖?”
苏娘闻言,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笑得花枝乱颤:“你真会说笑。”
夕颜道:“自从飞镜死后,好像你对我也不如从前那般忌惮了。”
苏娘的眼中尽是妖娆:“因为她死后,整个江湖上已经没有人能赛过我了。”
夕颜讽道:“你是说你的外貌?”
“不是么?”苏娘光洁的肤色在月光下如同透明,如樱桃般的红唇透着若有若无的诱惑,丹凤眼的眼角挑起的涟漪如同美酒佳酿般让人心醉,她莞尔,“连你也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美人。”
夕颜冷冷道:“你是很美。但美人有朝一日也会不再是美人。”
苏娘身体微微一阵颤抖,她却争辩着:“可我的笑容是暖的,你的血液却都是冷的。”
夕颜忽然抬起手来指向自己的心口,哼道:“我的血液纵然冰冷,但我的这里却很热。你呢?你的心,你还能听得到它的跳动么?”
见苏娘的表情一阵不住地收缩,夕颜又继续道:“你放着血海深仇不懂得报,却瞒着少主人偷偷让我替你报复一个你憎恨的女人。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你也会有得不到的人么?”
“你……”苏娘恼怒地瞪着夕颜,仿佛是在怨恨他看穿了自己,但她心中似乎却更明白一点。
她恨自己。
她原本也会因为某些原则才杀人的,也会因为错杀了一个好人而自责。但是,有一种情绪却让她变得可怕。
那是嫉妒。任何一个女人嫉妒起来,心都会变得如铁石一般冰冷。
“不过,”夕颜忽而一笑,道,“少主人的意思倒与你一般无二。”
苏娘一惊,居然倒退了两步:“少主人知道?”
夕颜笑笑;道:“你的事有多少能瞒过少主人?”
“……那,自然好的很。”苏娘不禁颓然。
“少主人向来待你不薄,”夕颜收起笑容,肃然道,“有时候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立场。”
苏娘摇摇头,笑得居然有些凄然:“若你是我,你会怎样?”
夕颜望了望天色,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差不多该带燕冰上路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袖中鼓起,转眼间射出来的冷箭,“砰”一下便打开了厢房的房门。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娘觉得那支冷箭却是打在自己心头的,牵得她浑身上下忽然没了力气。
刚醒来时的燕冰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晚饭时候苏娘的唱词依稀还有一些印象。然而当她发现自己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敞着胸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时,意识却猛地清晰了起来。
这是哪儿?为什么身子动不了?为什么南宫佩的声音会离自己这么近?
“你醒了?”一个微弱的、绵绵的男声贴着她的耳际响起,但这耳语般的声音却让燕冰的脸上一阵羞惭又一阵惊恐。
“你在怕什么?觉得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面很不安么,”这人的声音颇有些轻薄挑逗之意,“你放心,这里是妓院大堂,我不会有多粗鲁,顶多……”
说到这里,燕冰的眼角已经碰触到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
她不由得颤抖了起来,眼神中顿时流露出几许害怕与乞饶之意,但那只冰冷的手,却完全不理会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态,只顺着她白玉般的脸颊慢慢抚摸下来,一直延伸到她的脖颈,她的肌肤,再越过了她的锁骨……
一滴眼泪,终于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缓缓滑出。
“你穿成这样,也难怪让人情不自禁,”那人轻轻笑道,手却再也没了动作,“不过,我还想活长一些,所以我不会动你。”
停了一会儿,燕冰又听见那人道:“更何况,若我今晚碰了你分毫,今后你见了我的面,岂不会伤心得要死?”
为什么会伤心得要死呢?燕冰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那人好似明白燕冰的想法似的,不等燕冰反应过来,就已经将一张狰狞的脸展现在燕冰的眼前。
若是她没有被点住哑穴,此时定然已惊叫出声。
但她却只能张大了嘴,极其惶恐地看着那歪斜的鼻梁、变形的唇。
“怎么样?你觉得很可怕么?可你又该觉得庆幸,”夕颜的眼中寒光嶙峋,“因为正是因为这幅样子,才让我对任何女人都望而却步。”
燕冰微诧,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他很让她同情。
夕颜笑了笑,灰色的眼眸中有许多嘲讽:“谁不愿完完整整、美人在怀?只可惜在下早已没了这个念头。”
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事才变成这样,燕冰暗中思忖道,不过看来,这个人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夕颜并没有注意到兀自思索的燕冰,只喃喃道:“可有人明明温香软玉在怀,却偏喜欢四处蹚浑水,你说可笑不可笑?”
燕冰心念一动,顿时一抹怀疑已扫上面容。夕颜见状,忙浅浅一笑,道:“这也是为什么素儿要迷倒你,让我带你来此寻他的原因。”
“考虑得怎么样?”一个男人的声音。
在烟花巷内,已经不再需要刻意地压低嗓门,因此当这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从燕冰身后的桌上飘过来时,她立刻就知道此人的身份。
殷若离。
南宫佩此时脸上堆积着冰雪,镇定、警惕的神色与他素来幽默、浮躁的风格丝毫沾不上边。他的声音同样也是冰冷的:“那就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这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纵然是燕冰听来,也不免心惊肉跳。
可南宫佩……他不该是殷若离的阶下囚么?那他此刻为何还能坐在这里?他的语气为什么又是这样残酷冰冷?
她当然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很深很深。
“珠儿?”殷若离的声音有些玩味。
“她对你有用,对我却没用,”南宫佩冷然,“你也要记得,阿玉早被我杀了,所以她自然不在交易的范畴之内。”
殷若离哼道:“阿玉分明就是你的人。当初你假意从地行门将她救下,让所有人误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别人才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从头到尾,她不过是受你指使的一个杀手,我不会傻到用你的棋子来与你交易。”
“若她当初没有自作主张跑出来将姬羽凰推下山崖,又或者她在朱羽镇将功赎罪杀了沐青旋,”南宫佩悠悠道,“她的命兴许是值钱的。”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知道,山河社稷图不是交易的筹码,而是我们合作的前提。”殷若离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南宫佩道:“报完仇,我手中的山河社稷图自然归你。它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样工具。”
殷若离又道:“那你希望从我这里交换什么?”
南宫佩沉吟片刻,才道:“两条人命。”
殷若离笑道:“沐青旋与燕冰?”
南宫佩欣然道:“沐青旋的死,燕冰的活。”
殷若离眼中的光芒很是奇特:“你对我说沐青旋是你的兄弟,但你为什么还想要他的命?”
南宫佩语声微涩:“若他不死,就永远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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