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第87章


玉玄的尸身上了。
但是,大局为重,玉琉也正因深知这一点,所以很快便敛住情绪,强忍悲痛,哑声对沐青旋道:“如今玉玄师妹已死,大任落于玉琉一人身上,且不论害死玉玄的凶手是谁,只希望少侠能尽快带玉琉去见那两个夷人,也算了却了玉琉和死去的玉玄的一桩心事。”
沐青旋背过身,似是不愿再看玉玄临死前的惨状,他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少顷,才低声道:“还是先让玉玄姑娘入土为安吧。一个姑娘家暴尸荒野……总是不妥。”
玉琉一阵愕然,望着沐青旋英挺而高大的背影,她胸中蓦然掠起些暖意。然而当她收回目光对上玉玄那冰凉的尸身时,那温暖顿时又化作一片寒凉。
芳草凄迷,万重烟水,而玉玄那缕香魂渺渺,最终归于何方?
所谓入土为安,不过是沐青旋用长剑浅浅刨出一个坑,将玉玄的尸身与那把残琴共置于其中,接着盖上黄土,堆成小小坟冢。
没有墓碑,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记号。许多年后,坟头上又是萋萋长草。玉人埋骨之处,不过百年孤寂,空谷留香。
想到此处,玉琉的眼圈兀自又是一红,但也不再多言,只铁了心,牵了玉玄遗下的马匹给沐青旋,自己依旧上马,扬鞭疾行,一路踏着泥泞奔着苏娘与纪旸等所在的渔屋而去。
彼时早已过了晌午,那自早间便下起的雨,此时依然淅淅沥沥不见止息,倒是湖面上那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此时已散去了不少,但即便如此,湖面上依旧鲜有舟舸。不过一片滟滟湖光,再无波澜。似是冷漠,惯看秋月春风。
马声嘶鸣,风声潇潇,不多时,二人已奔至此行的终点所在。却不想,当二人在屋前勒下马来,滚鞍而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屋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白衣夷人,样子似是死去不久,而再看渔屋门窗皆破,想来此间早些时候正经历着一场恶战。这情状,让沐青旋胸中犹自一震,当即拔剑在手,迈开步伐便向屋内冲去。
玉琉不识苏、纪二人,心中不若沐青旋般有所牵念,而那两名夷人又是敌非友,故而此时的她较之沐青旋来要谨慎许多。她虽跟在沐青旋身后,抱琴在怀,但却小心翼翼,一双眼睛始终在四处逡巡不止。
屋内也是一片死寂。
桌椅早散成一堆木头,四处散乱地倒着,原本纪旸躺着的榻上,现下却是拍得稀烂的盛药的瓦罐。而纪旸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沐青旋眉头拧作一团,只沉默地扫视着四下,不言不语。
玉琉心中暗暗吃惊,但她毕竟还是定了定神,冷静道:“似乎有人的动作比我们要快。”
沐青旋极轻地点头,颜色略略显得有些忧虑:“师弟重病在身,动武显是不能,苏姑娘寡难敌众,想来两人已被人带走,更有甚者……”
他没有说出“死”这个结果。但玉琉何等精明的女子,又怎能不明其中之意?但她却不忍点破,只道:“若他们带着你师弟与那位苏姑娘,想来也不会走的太远。咱们……”
话未说完,她脸色忽地一变,怀中古琴,蓦然扬起肃杀之意,那隐隐声音,便如天边翻滚的流云,一点点地推将过来。
沐青旋自然也已听到了门外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忙也屏气凝神,握紧剑鞘,将注意力转向门首。
哪知,当沐青旋辨出声音之源竟是出自那个只手撑着长剑,另一手扶着门框的血人之后,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诧。
“南宫佩!”
沐青旋失声一叫,那人便极缓地抬起头来,血污横流的脸上,那一对本已混沌迷茫的瞳孔中蓦然多了些神采。但也不过瞬间,那神采便消失殆尽,而南宫佩身子忽然一矮,手中长剑“哐当”落地,整个人便向前倒过来。
“快,收拾收拾床榻,”沐青旋声音清冷却干脆利落,“在下负他过去躺下。”
玉琉点点头,见沐青旋对这血人关怀有加,便明白此人并非敌对,于是照着沐青旋所说,收拾着安置下南宫佩,又同沐青旋一起查看了他的伤势。见虽然创伤不计其数,但所幸都不是要害,想来性命无虞。
然而现下所处之地,所有伤药都已被尽数毁去,若要替南宫佩疗伤也非易事。想到这里,沐青旋本已略微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我身上不巧备有些‘月返香’,若是少侠不嫌,可为这位受伤的公子上药。”玉琉心思聪明,早已将一只红色的纸包按在了榻上。
“紫苏亭‘月返香’何等精贵,在下怎敢……”沐青旋一震,忙起身道。
“紫苏亭非见死不救之辈,”玉琉淡然转身,背影清清冷冷,“少侠何必过谦。”
“……既如此,多谢。”
玉琉并不答话,水袖翩翩,人已走出门外。但看天空流云翻滚,湖面寂静而沉默,雾水茫茫,只牵起脑中回忆无数。
她叹息一声,抱琴席地而坐,妙指生花,乐声如流水淙淙。一低头,长发覆面,喜怒悲欢,犹不可知。
月返香确有奇效。
不过黑夜褪去,南宫佩已悠悠醒转过来。虽依旧只能躺卧修养,尚不能武,但气色已渐渐转好,说起话来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在下却不想能在此间遇到南宫兄弟。”沐青旋抱臂立于榻前,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南宫佩,脸上有些捉摸不透。
南宫佩转转眼珠,像是在研究沐青旋的表情,半晌,方缓缓道:“也不知道你遇到我是喜是忧?”
沐青旋道:“那也须得问南宫兄弟为何出现在此处了。”
“沐兄还是这般喜欢刨根问底,”南宫佩浅浅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沐兄怎不问问你师弟和苏师妹的下落?”
沐青旋不禁耸然:“你知道?”
南宫佩提了提眼角,神情有些狡黠:“南宫佩神通广大,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殷若离?”沐青旋迟疑道。
“到底是沐兄,”南宫佩摇头叹道,“南宫佩端的再神通广大,在沐兄这里也是不济事的。”
沐青旋浅浅一弯嘴角,道:“南宫兄弟说笑了。如此说,果真是殷若离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了。”
南宫佩正色道:“除了殷若离,谁又能趁乱动用如此多夷人扰乱江湖?”
沐青旋微微奇道:“在下在巢湖隔绝有些时日,却不知这个‘扰乱江湖’怎么说?”
“武当自逸扬真人归附闯王,青云真人被害身亡之后,已被殷若离收归麾下,这些你都知道,”南宫佩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然而自闯王入京之后,属下所做实在不得民心,纪旸离开地行门,原先所操纵的各派也得以恢复原状。但你想,打那些门派主意的又岂止纪旸一个?吴三桂引鞑子入关之后,鞑子还未来得及涉足江湖,殷若离便捷足先登,趁乱带着夷人一举攻下空峒、衡山、华山等大派,眼下又欲逼从少林。现下绿林之中,一片凄惶,人人自危。”
“难怪就连早已退隐江湖的‘紫绿金红,亭台楼阁’也会突然现于江湖,”沐青旋若有所思道,“只不知这殷若离到底有怎样的本领,要与鞑子一较高下。”
南宫佩道:“我原想,既江昭、唐竣、苏若白、沐潇声都已死,这仇到如今也罢了,只愿找回妹子一同隐退江湖便是。可谁想崇祯皇帝吊死梅山,闯王、鞑子闹得不可开交,殷若离又蠢蠢欲动,朝廷退居南京……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脸上忽地泛起些奇特地笑容来,望着沐青旋的眼睛里蓦然掠起些调皮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我突然收到妹子的飞鸽传书,要我救你一命。嫣儿妹妹的心上人,我怎会坐视不理?所以我一路追来,却不想功夫不济,被殷若离领人劫了苏师妹和纪旸,自己还受了重伤……”
“……不知玉嫣她可好,”思及最后一次见面自己是想取她性命,此时她却传书来救,沐青旋脸上微有惭意,然而他的目光突然一震,忽地想起了什么,灼热的目光顿时射向了南宫佩,“你方才叫苏姑娘什么?”
南宫佩一怔,随即坦然一笑,道:“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苏姑娘是我师妹。”
见沐青旋目光中流连过许多惊诧之意,南宫佩只得道:“她知道我杀了她爹,杀了师父却没有找我报仇,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在下隐瞒真相,助在下复仇。南宫佩欠她实在太多,此次也不能放她不管。”
“难怪那日在共济客栈她会一直盯着你看,原来她竟早已认出你是她师兄。”沐青旋叹道。
“苏师妹向来精明,知道我做事有自己的因由,故而只作不认识我,”南宫佩点头道,“因而直到后来,也不过燕冰一人见过我与她以同门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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