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17章


金名通瞪大眼睛,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但金银楼没有让他笑出来。或许是不想,也或许是不忍。
“你没有想到会是我吧?……这个世上,有太多人心所想不到的事情。”金银楼低声问道,“你还想独吞这一切么?”正堂中鸦雀无声。
“哈……”金名通终是笑了出来,但只笑了一声,其余的便沉入深海。老管家走上前去,冷冷劝道:“大小姐,请您……”
“不用你费心。”金银楼脸色渐渐白得发紫,血覆盖住了她的身躯,宛如红装新成,“我是金的也是银的,可是,我还长着心。父亲,你想用赵青娘的血换来长生不老……”
“小姐!”管家一挥袖,可是四下竟无人回应。
“……用相公的血换来富可敌国,你……当真不觉得夜半难以安枕,连树影都像夜鬼敲门么?”她说得又轻又颤,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金名通突然站起来,拾起地上的尖刀,方抬起身,却被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逼得一震。刀尖还在滴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袍角,溅开在华贵的地毡上。
“原来。”贺乘云忽然开口,“真正的赤雪流珠丹和炼丹方,竟都还在金庄主身上么?”他笑了一笑:“怪不得昨日,见庄主费了这么大劲烧自己的丹室,又将令爱扔进水里。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失心疯了。”
“叮!”一声脆响,一枚铁钉被贺乘云以刀鞘挡下。管家喝斥道:“你这捕快,说什么疯话?”
贺乘云笑笑不答,他所要让众人明白的已在这两句间说尽,不需要再说别的了。
“金庄主。”有人忽然站了起来,虽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疑问之意却不言而喻。金银楼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身体摇晃了几下:“我已经把相公……要呈给岳州知府的奏折,交给了一个安全的人。那个人已经将奏折送交朝庭,现在,已经追不回了……”
管家惊道:“什么人?你交给了什么人?”
金银楼笑道:“一个……安全的人。她很久没有出现在你们眼中了吧?……本来,她今天也应该在这儿的。”她说完此话,贺乘云的脸色忽然一变。
管家眼中涌出一阵便即要差人去追的神色,但金银楼向前走了两步,虚散的目光注视着金名通:“父亲……我不这样,您终是不会明白的,我很早很早,就在想着今天的情形了。一个人若独享天下美事,那一定……一定是会遭报应的,就在半个月前,金阙的父亲,他自己的父亲,已经被追债的人杀死了……我不敢告诉他,只能把他藏起来……”金银楼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神色,随即又被雍容美丽的微笑所替。
金名通呆在原地,呆成了一尊荒芜的石像。金银楼没有等到他开口说一个字,就扑倒下去。一身红装鲜艳无比,如同雪中腊梅。但她还没有立刻死去,在地上轻轻抽搐着。青铜炼丹炉炼着她的鲜血,无一丝异变,可没有人再注意过这些。金名通抬起头,他发现除了贺乘云,有一大半的人都站起身,看着他。
“是他!”他突然指着老管家,“是他!是他出谋划策,让我嫁祸赵青娘,让我独吞丹药,烧了丹室……是他,是他!”
老管家惊愕地看着他:“庄主……”他没有说出下一句话,金名通手中的尖刀就一下子刺穿了他的咽喉。堂中仍然寂静无声。所有人还是看着他。
金名通转过身,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你们……你们得不到的,一群村野匹夫,妄想得道升天……”管家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如欲爆裂。
“他们得不到,你就能得到么?”贺乘云站起身来,正如一个捕快素来的那样。无论如何,他今天终究没有白跑。
“你说什么?”金名通的脖颈扭曲起来。
“昨天,你金座中的那张丹方……”金银楼突然又声音微弱地说道,“已经,被人放进丹室中去了……”
金名通猛地低头,瞪着自己的女儿:“是你?”他似乎已认不出她来。
金银楼微笑道:“不是……我答应过那个人,不说出他的名字。你永远想不到他是谁,他……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十个月前,也是他,把真的赤雪流珠丹换出来,亲手毁掉了……”
“是谁?”金名通喝问。
无人回答。庄外,有打斗声传来。
金银楼在一盏茶时分之后咽了气,一时间,没有人去管她的尸体。来了很多人,官府中人,但当梁绿波走进丹庄正堂的时候,贺乘云已经不见了。他是带着金银楼的尸体离开的。随后,他将尸体交给了雪霁。
庄中,梁绿波眼疾手快于众人围攻之下拉出了金名通,余下的方士与官差打斗一阵,四散逃去了。待其后查验时,与方士异人交过手的无不片刻即死,其所中之毒门类极多,杂不可分。
丹庄附近的武林人士眼见大批官差到来,恐惹麻烦上身,亦不敢久留,各自离去。民不与官斗,武林豪杰虽一向逞勇,但与官府中人从不多打交道。但此事暂时未得结果,丹庄却于一夕之间被岳州知府下令查封,只惹得江湖轰传一片。
金名通此人财大气粗,于朝野皆有不少鱼肉之交,可这一纸封令下来,竟无一人敢出一语。及至数月之后,众人方才明白是那“算盘帐簿,金阙银楼”中的施金阙常年记下了金名通犯事之过,而其妻金银楼则面上相助父亲,暗中相帮夫婿。
只不过金银楼掩藏得比金名通更为高段,直到她的坟上长满青草,也终无人知晓,她究竟如何能在十几天内学得了“三指飞云剑”的精要。就连那老管家也没有看出她的破绽,而赵青娘练那路剑法,共练了十五年。
且说梁绿波拎着金名通越过混战之人,到了丹庄外,取绳索捆了扔给几名捕快,神情极是不耐烦。捕快奇道:“梁捕头,这金老儿是不是臭的?”
梁绿波白了他一眼:“臭的你不捉回去?”
捕快陪笑:“捉,捉,这件差事梁捕头功劳最大,咱们怎么敢不捉?”那金名通被捆于地,呆若木鸡,恍似无魂之人。
梁绿波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送大理寺得送活的,这里就杀了他,这副样子,叫人直恶心。”
那几名捕快连连称是,将金名通拎到了远远处,梁绿波却又叫道:“喂!别扔太远了,快送回去,好不容易捉住……”她还没说完,腰间就被人一把搂住,拖到了左近一大蓬长草之后。
捕快回过头,不见了梁绿波,以为她自到别处去了,便懒洋洋地踢了踢金名通,提着他跨上了马背。
长草后,梁绿波被人紧紧箍住了腰,气道:“死人,放开我!事还没办完呢。”
贺乘云不答,扭过她身子便狠狠地吻了下去,直吻得她透不过气来,推打了片刻,贺乘云还是不放,逼视着她的双眼,两人都停顿了一下,他这才退开一步,看着梁绿波的脸。
她的脸有些苍白,急促地喘着气,嘴唇因此而透出红润之色。
“你……”贺乘云只说了一个字。
“我怎么了?”梁绿波气道,“我被那金银楼差遣着来来去去,连个好觉都睡不到,你现在又来说什么?”
贺乘云竟就这样说不出话来。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贺乘云推开她。梁绿波瞧着他神色,目光便也转冷:“金银楼是不是你弄走的?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贺乘云别着头:“死处。”
梁绿波忍不住想笑,随即板回霜脸:“金名通此事你也有所参与,怎么样,要我亲自押你回去么?”
贺乘云看了她一眼,似是根本不信:“不然呢,打一架?”
梁绿波“哼”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回走。贺乘云追上她:“你究竟有没有……掐死我们的孩子?”
梁绿波斜睨着他,目光瞬间降如冰霜:“掐死?我是用捂的,把他捂死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马走去。
贺乘云呆立了半晌,猛然重重一脚踢在那丛长草上。草无着力处,只是飘荡了一会儿,落了他一身碎屑。梁绿波已经骑马去得远了。丹庄外,一些官差仍自查点徘徊。
临走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万分重要。
他忘记了问金银楼,赵青娘和施金阙到底被藏在哪里。虽然他们很安全,可是安全的地方多得很。金银楼已经死了。
第十九章 天月一轮
流水淡淡,最后的一抹秋色染于赤霞,红绸般挥散向天际。叶楚楚快步跑过廊桥,跑过亭台楼榭,在门进处忽又停住。
她有些忐忑,双手捏成拳,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拉开了门环。初冬的天野下,莫三醉向她微微一笑:“小丫头,一个人无趣了吧?看谁来了。”
叶楚楚见了他,神情松弛下来,随即又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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