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20章


她高兴得辨不清方向,盘查一切与梁绿波有关的人与事,在三天之内跑了两个州县,最终,查到了贺乘云的头上。
霜冻微融,伏虫未起,贺乘云走进喜山村的村口,耳畔听见了一阵嘈杂。他记得喜山村总是很安静,金银楼下葬于此时正是秋末,红叶落得疏疏一片,明丽如画。
而这时的村中,正有十几个村民围着一家小酒铺子,吵吵嚷嚷之声不休。贺乘云走到人群边,只见一个布衫破落的年轻人被人按翻在地,那酒铺老板骂道:“放着好好的大墓不守,整天来我这儿白喝酒,当我是你老爹不成?”
那年轻人赖在地上,嬉皮笑脸地道:“你不是我老爹,但谁都能是我老爹,我本来就叫无名么。”村民听他此说纷纷侧目,那酒铺老板当真发了怒,提了把扫帚用力一挥,那扫帚却就此停在了半空中,再也击不下来。
众人回望,贺乘云放开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银锭,递给那老板。他没有说话,余人也都安静下来,地上的年轻人笑嘻嘻地望着他们。在银子面前,没有人会嘴硬。酒铺老板接过了银锭,悻悻地又警告了那年轻人几句,这才回铺子里去了。
余人散后,贺乘云望着那年轻人:“你是不是叫无名?”
那人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莫非你也像那些老爹一样耳背?”
贺乘云待他懒散起身后,打量着他:“那你姓什么?你说谁都可以当你爹,一定没有姓氏吧?”
“我姓殷。”殷无名忽然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个字可值白银千两,刚才你帮我付了酒钱,那锭银子是五两,现在我告诉了你我姓什么,所以你还欠我九百九十五两。”便在这时,酒铺子后转出个粗布衣裙的姑娘来。她看见贺乘云,呆滞的双眼动了一动。
贺乘云“哈”了一声:“我是衙门里的快刀老贺,我一刀砍掉过大盗晚香的脑袋,他的脑袋值黄金万两,你说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
殷无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身子向后仰去:“歪理歪理,酒鬼老殷大度得很,不和你计较,那九百九十五两银子就给你买酒喝吧,我的小妹妹来了,去也!”他转身走向那粗裙姑娘,手搭在她肩头,自顾自地说笑着,那姑娘却始终不答他一语。
贺乘云并没有追赶,他看着二人向村外走去,嘴角浮起一丝含义莫测的微笑。笑未绝,酒铺又有人来,是个神情温雅的青年人,沽酒二钱。
紫袍不再、铅华尽褪,但笑容中的宽厚却始终不变。此人隐居在这里,也有两三个月了吧。贺乘云默默想着,在旁看了片刻,待那人提酒回家时,从后跟了上去。
雾岚尚未散尽,海潮隐隐又生。在喜山村的这个祥和午后,仿佛一切都与往常一样,村外“大墓”死寂多年,村中人家各自讨着生活。不同之处只在暗里,如赵青娘千里疾赶,座下擂鼓般的马蹄声,与贺乘云潜行跟随,高处窥探的小小院落。
这处院子在喜山村亦不算出奇,栅栏门内是一小片未及开垦的黄土。想来施金阙与情人夏水心都不是能干粗活的人,他们如何生计,也不得而知。
院门推开,施金阙提着酒回到家中,那原是伶人的夏水心便迎了出来:“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又去看金姐姐的坟了?”
施金阙一呆,将酒交给她,有些不悦:“才去片刻,伙计打酒慢了些而已。银楼已经入土了,逝者当安息,不要总是提起。”
夏水心便不再说什么,自进屋暖酒。贺乘云在屋顶上看着,只见施金阙走到了自己所呆之处正下方,小心叩了叩门,温言道:“梁姑娘,可起身了么?”
屋内传来娇柔的笑声:“现在是什么时辰?我还会没起来呀?”接着门被打开,贺乘云看见一幅丝绸裙摆飘了出来,屋檐有些突出,恰巧遮住了她的身形。
村子东头住着的施家是两个多月前才搬来的。来时施相公的穿着尚很华贵,妻子虽清淡些,也不是村野俚人的模样。村中人啧啧称奇,喜山村虽位势颇佳,但因门前有高山阻隔,商旅不通此行,这两个外乡人竟一来就没有再离开,未免惹人注意。
而那带着身孕来到喜山村的姑娘,则与殷无名一样,时常被人背后议论着。她本是独居,一个多月前才与施家合住一处。此时她与施金阙闲话了几句,遣他去照应妻子,自己在门口站了片刻,走到院中。
贺乘云望着她的侧影,一时竟呆住了。他的眼眶微微发热,不握刀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掐死?我是用捂的,把他捂死的。”那句清脆的话语又在他脑际一闪而过。
晴日方好,梁绿波在院中走了一会儿,转过身。贺乘云没有想起遮掩自己,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她,两人的目光相遇,又瞪着彼此。
“呦。”梁绿波轻快地吐出了一个字。
贺乘云还是呆在那里,脚下的瓦片被他踩得吱吱作响。梁绿波歪过头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他们的孩子有六个月了。它没有被掐死,也没有被捂死,而是清清静静地在这村落中继续长大。
贺乘云猛的跃下了房顶,瓦片“哗啦”地落了几块下来。梁绿波站在原地,看着一片阴影向她压过来,只不过这一次,贺乘云在她耳畔轻声骂道:“你这小贱人……”他搂着她的肩膀,几乎快把她按碎了。
“我是贱人,你是死人。”梁绿波冷笑,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他。
可贺乘云仿佛还是很生气,继续瞪着她,神情甚至有些懊悔:“你消失了这么些时候,就是为了躲到这里来?”
“不然呢?放着好好的捕头不做,去当人犯?”梁绿波瞧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的儿子命很硬,我来回几千里路骑马他也不掉下来。所以只好养着了。”
“那他们知道么?”贺乘云还没说完,就发现施金阙与夏水心已然站在门边。那瓦片摔落的声音委实太响了一些,梁绿波脸上微微一红。
醺醺酒气已从厨下飘出。
酒温人面之时,荒郊“大墓”旁的殷无名正撕着一只烤鸡的翅膀,口中骂骂咧咧,怪那鸡生得太老,以至撕不下来。与他相伴的那粗裙姑娘看了一会儿,伸手在那烤鸡的翅根出一拨,半只翅膀便应手而下。
殷无名嘻嘻笑道:“好小雪,老殷为人愚鲁得很,你可别见怪。”说着将半只翅膀递给她,小雪也不客气,接过吃了起来。殷无名看她吃得甚香,捧着烤鸡道:“看来这鸡也有点好处,老则老矣,未可弃也。明天要是再有人想欠我九百九十五两银子,那我殷无名一定是要发迹了。”说罢将那烤鸡从中撕开,吃得好一阵没了话语。
小雪坐在一旁瞧着他,目光慢慢地移向他们身后那高大的山坡。“大墓”,这是喜山村的村民们世代的叫法,但究竟原因为何,却无人知道。没有门,也看不出任何通道,“守墓人”殷无名年复一年地住在山坡旁的茅屋里,雨雪风霜从不离开。
小雪突然朝山坡走去,走得很快。殷无名拎着半只鸡跳起来,想叫她,转念一想,便径直追去。他看似很瘦弱,行动却极是敏捷,轻易地就拉住了她。小雪回过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很奇怪,有些像乌鸦叫。殷无名左手拉着她,右手拎着鸡,无奈地道:“你干什么总是想进去呢?连个门都没有,你要撞山?老殷可舍不得。”
小雪不知是否听懂,哭了两声,便也停了下来。殷无名看着她,眼中有些怜爱之色:“你这个小丫头,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冬天来的便叫小雪,夏天来的也只能叫小花了。”他说着捏了捏小雪的鼻子。就在手的影子覆盖到小雪脸上时,那对呆滞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尖锐的光芒。
那是一个人想要攻击别人时流露的神色。
酒酣人半醉,衾枕微温,屋舍人静。梁绿波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贺乘云轻轻摇了摇她,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梁绿波道:“你不睡觉呀?干什么?”
贺乘云将嘴凑到她耳边:“快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梁绿波睁开眼,还是躺着不动:“为什么?”
贺乘云倒是一怔:“……官府要逮你回去重新审金名通的案子,你一直留着,不怕被人捉住?”
梁绿波轻声笑道:“谁杀了金名通我可管不着,但我现在这样,旁人说我杀了他,你信么?”
贺乘云不依不饶:“我不信,有人会信的。”
“谁呀?”
“谁都一样。总之你跟我离开,金名通的事我会解决的。”他先前并未宽衣,此时尚是一身装束整齐,言毕便要拉起梁绿波。
梁绿波将手臂从他掌中拧出,愠道:“金针是我的,被人偷去了是我自己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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