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32章


“你是江湖中人,暂且不算我琴馆正式弟子。学成之后即将银羽琴归还于五音琴阁,若有所失,必不轻饶。”这是她对赵青娘说的最后一句话,言毕便转身入内,神情极为冷淡。
赵青娘心中喜悦,称了一声谢,没有得到回音,也不在意。她跑出馆主阁,见子镜正坐在一株凤凰花树下,忙上前拉起她笑道:“馆主答应我了。”
子镜惊讶地道:“竟然答应了?真是奇哉怪也,我在琴馆好几年,从来没见她在馆主阁见一个外人,竟然还答应了……”她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阵,但赵青娘欢喜得太过了,丝毫不以为意。数日相处之下,她仿佛也习惯了子镜活泼的模样,有时在她的神情之中,赵青娘还能看见梁绿波的一二分影子。
这些时候过去,梁绿波应当找到了稳妥之处,静静等待她的孩子降生了吧?赵青娘不由岔神,心中泛起一片涟漪。
若是个男孩,就叫贺行风。初学琴艺的这段时日之中,她常常想起这个孩子,像是牵挂着什么重要的人一样。她将此事告诉沐远风时,他仿佛也有些惊讶,神情微微触动。
一连十几日,他仍旧卧床,无法触碰银羽琴,只能由莫三醉代为指导,传授些寻常技法。赵青娘并非琴馆正式弟子,故而不必自山脚泉泠舍开始修炼,只在云栖逗留。又因她右手有残,曲谱也多作改动,避去了剩余二指的用处。曲韵不免减损,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赵青娘极为用功,平生第一次接连半个月没有碰过剑,将一腔心思都用到了琴上。似乎是习练得法,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如初识“银羽”时那般,狼狈不已。数日过去,竟已能为《凤鸣》之曲,只是尚不识以气御琴的“琴武之道”,音中不含劲力而已。沐远风得知之后若有所思,并未嘉奖,也不置一语。
而在银羽琴之事被默许后,慕容馆主再未来过云栖,甚至不下馆主阁。赵青娘偶尔觉得奇怪,也不自去询问。在那夜灯烛明灭的清谈之后,她真正像对待师父那般朝夕来云栖探视,只是小心地不将银羽琴一同带来,只留在雁回舍习练。初音呕哑,幸而莫三醉秉性旷达,从不见怪。
“三指飞云剑”暂别了江湖,并不觉得寂寥,失去了三指剑客的江湖,亦不曾有片刻虚度。在赵青娘刚刚到达落霞山时,洞庭湖北太岳山脚,一处名为玄和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布衫破落的年轻人。他整日嘻嘻哈哈,四处游逛,在酒铺茶楼欠下不少酒茶钱,四五日之后,终于被人扫出镇子,向着玄和镇北的一处庄子而去。
那是太岳山,紫霄玄真派的别业。年轻人大喇喇地入了庄,当天又皱着眉离开,借走了庄内一匹骏马,向着南边疾驰而去。
他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那个人八年之前就和她的父母一起消失了。但他知道了该去哪里寻找,扬鞭离开时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他没有留下名字,庄内的人相询时,他只是用一脸“我在骗你”的神情说了两个字:无名。
转眼将近半月,沐远风静养多时之后,伤势渐渐平稳。又兼潇湘琴馆考校弟子之日已至,莫三醉被慕容馆主邀去听琴,时常不得空闲,沐远风便要亲自传授赵青娘琴艺。赵青娘心中虽有些担心他旧伤,但眼见两月之期只余半多,沐远风又执意如此,便也只能答应下来。
这日夜中,她向雁回舍中弟子借了毛笔,将银羽琴摆在桌上,仔仔细细地拂拭再三。子镜在旁瞧着,不禁道:“这么老一把琴,擦这么久干什么?我看没什么两样。”
赵青娘微笑道:“明天我要带着这琴去见师父,这可是他以前随身带着的,沾上一点灰尘他怕是都要不高兴。”
子镜打量着她:“你对你师父真好,不过也难怪,他可是云栖舍中最有来头的人之一,当年听说和前任老馆主闹得不可开交,连馆主都无法收拾,最后他带着这琴外出求道,其实在老馆主心里,他就是被逐出了。”
赵青娘有些吃惊,“逐出?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过?馆主和莫琴师也都没有说过。”
子镜笑道:“他们当然不会说,因为莫琴师就是一起被逐出的,但沐师伯名义上仍是琴馆弟子,而莫琴师就只是个‘琴师’了。只是咱们现在的馆主念旧,老馆主死了之后这件事也就不提了。”
赵青娘不觉有些回不过神:“你怎会知道这么多?是谁告诉你的?”
“谁?”子镜看着她,“当然是打听来的,你以为潇湘琴馆当真是世外桃源,全无污腻么?”
“污腻?”赵青娘心中一震,但子镜似是怕隔墙有耳,并不再说下去,只是催她快些就寝。赵青娘又仔细拂了拂琴上羽弦,见实无一丝尘垢,才灭灯而寝。过不多时,整片雁回舍亦渐渐安静下来。白墙黑瓦之下,一片阴影微动。
无声而入,无息而走,只是刀光微微一现,就消失无踪。
第二日清晨,赵青娘被子镜摇醒,她正于梦中焦躁不安,与人竭力厮杀,猛地惊醒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泛白:“怎么了?”
子镜松开她:“银羽琴的弦被人割断了,你还睡得这么死,看你师父怎么罚你!”
赵青娘脑中“嗡”的一声,手撑住床,几乎要摔倒下去。她急忙去看桌上的“银羽”,只见琴身无损,但那细若无物的丝弦却已根根从中断绝,软软地搭在一旁。
羽弦,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副。再过片刻,就该是云栖舍中琴席备妥,赵青娘携琴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鹤唳惊弦
天涯刀客。赵青娘唯一能想起的只有这个人。
她不敢出门,不敢梳妆,连床也不敢下,只要听到任何人的脚步声,就会担心是沐远风来了,急忙紧紧揪住床褥。子镜劝解不下,见时辰已过,只得自去舍外习琴。一时小舍之中鬼影憧憧,赵青娘神不守舍。
昨晚她噩梦连连,陷于迷障之中,根本未曾察觉有人进屋,而子镜屋里屋外查看了好几回,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迹。
天涯刀客等不及了。他要毁去“银羽”,连带毁去沐远风的性命。赵青娘深心之处瑟瑟发抖,她几乎想立刻冲下山门取回自己的剑,想尽办法找到天涯刀客,与他一拼死活。可是她全身像是被捆绑住了一般,奇QīsuU。сom书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再也迈不开一步。
沐远风根本不知道天涯刀客此人,倘若她就这样离开,或许再也不会有解释清楚的机会。
师父。
他用一生来征服羽弦,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生命,却尽青春,劫灰埋葬过往,任谁也窥探不及。而赵青娘,她是唯一能让他解脱出这个魔障的希望。她不敢想象,倘若沐远风看到羽弦俱断的“银羽”,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不仅是深渊般无尽的陷阱,更是比利刃尤为伤人的嘲讽。弦断一瞬与执着一生,相差得太远,又相近得只有一线。如同烈火焚烧画卷,惊雷击倒玉树繁华。除非斫琴吴氏复活,世间再无人能解。
整整三日,赵青娘没有离开房门一步,瞪着晨昏交替,断弦银羽旁的碟中,子镜端来的饭菜一次次变凉。沐远风没有来,三日前的清晨没有,三日后的黄昏也没有。他一定是知道了,以子镜的性情,不可能三天没有向任何人说起。每念及此,赵青娘不由自主地如堕冰窟。她怕沐远风,不仅怕他知晓此事,怒而逐她出门,更怕他如上次一般,根本已无法下来。这般情状若是出现第三次,恐难以周全。这是莫三醉暗中告诉她的。
天涯,刀客是在天涯,目不可见,耳不可闻,连一个影子都没有见过。
第三日的黄昏,赵青娘终于病倒。她全身冰冷,额头火烫,当慕容渊清馆主走进这间小舍,问了她一句什么之后,她从床沿上滑倒下去,接连两日昏迷,人事不知。
这一眠似是极长,沉得入了魂魄,泛不起半点涟漪。时而无感无知,时而梦魇重重,支离破碎的声音与人脸,在她的眼前耳畔飘来晃去。迷糊之中,有人在身旁忙忙碌碌,唠叨不绝,似远似近。
白色罗裙的慕容馆主偶尔出现,询问几句便即离开。莫三醉亦曾来过,赵青娘记得见过他的脸,但没有听到他说任何话,就又昏睡过去。
银羽弦断第六日曙光出现时,赵青娘听见了清晰的振琴传音声。这是慕容馆主所奏,每日督促弟子起身,从不间断。她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上空,如脱胎换骨,只是别人向好处换,她却换得一身半点气力也无。
屋中没有人,留着清粥小菜数碟,洗脸水一盆,银羽琴不见了,她伸手一摸怀中,那封寄自天涯刀客的信笺也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赵青娘梳洗完毕,胡乱吃了些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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