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第58章


她没走两步,一眼就看见了楼梯口处站立的丹青,一抹怒色立刻烧上眼底,她冷冷地看着丹青一会儿,一抬眼看见了我和洁远,她眯了眯眼,我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只觉得她的眼神有如刀剑一样穿透了我。洁远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前站了一步,“妈,你怎么了…”,“好了,你别说话”,霍夫人厉声说了一句,洁远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妈,你不要这样…”从书房里跟出来的霍先生眉头紧锁地说了一句,他的脸色很难看,与昨晚意气风发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一向修饰整洁的他这会儿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不用说了,你也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霍夫人沉声说了一句,她慢慢的转回身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看不见她的表情,霍先生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长远,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承担的义务不仅仅只针对你自己,这个不用妈妈和你多讲了吧,再说”,霍夫人顿了顿,转回身来看着洁远,竟是一脸的泪痕,“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不为这个家,你也要为洁远想想吧,她以后怎么办,她不是你,她只是个小女孩,你一直捧在手心上的那个小女孩,你,要让她为了你犯的错误受惩罚吗?”霍长远身子一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洁远喃喃地叫了一声,“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哥他怎么了…”
“洁远,我们走,跟我回家”,霍夫人拿手绢胡乱地擦了把脸,就快走几步,一把扯住了洁远往外走。“哎,妈,到底怎么了,妈,你别拉我…”洁远一边被扯着走,一边回头看向我们,眼看着霍夫人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屋里顿时安静了起来,佣人们早就机灵的离开了,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比方才跳得更厉害了。
突然发现丹青一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不论霍夫人说什么她都不曾动过,一如雕像。好像过了很久,霍先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丹青,脸上的表情我难以形容也不想形容,丹青在那样的眼光下,慢慢地哆嗦了起来,她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恐惧,可她还是强笑着问,“长远,出什么事了吗?”那样的恐惧让霍先生很心痛吧,他闭了闭眼部在看丹青,只哑声说了句,“丹青,对不起。”
我原以为他在为霍夫人方才说过的话而道歉,丹青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似的踉跄了一下,她用手一把撑住了楼梯上的扶手,然后不可置信的盯着霍先生,颤声说,“长远,你和我说什么?”霍先生别转了头没有说话,丹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也晃了起来,就在我以为她要摔倒想要跑过去扶她的时候,她突然尖声喊了起来,“你和我说对不起!!你居然和我说对不起,你说过的,你永远不会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你根本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永远!!!”
我被狂喊着的丹青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啪哒”一声,一个做工精巧的发卡跌落在了我的脚边,丹青一缕头发散了下来,正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起伏着,人也摇摇欲坠。我吓坏了,正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臂,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别过去了,过去也没用,你跟我来”…
婚宴(中)
“是你…”我扭回身看着郭启松那张英气却不掩疲惫的脸,“你怎么会在这儿?”方才竟然没有看见他,我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嘴,可手还是下意识的跟他拧着劲儿,想从他手中挣脱开。“别说了,跟我去客厅,我仔细跟你说”,郭启松见我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臂,可能是怕我弄伤了自己,他手一松,“我不拉着你了,跟我来好吗,不要…不要打扰他们了”,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乏。
我回头看了看微闭着眼睛却面无表情的霍先生,再看看一旁的丹青,她的眼睛只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霍先生,对于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身体还在微微摇晃着,突然觉得她就好像在初冬寒风中的枝头残叶,摇摇欲坠却还强守着那份对生的坚持,可…我眼底一阵湿热,可又有谁见过能枯守枝头一冬的叶子呢。转回头对郭启松点了点头,我率先往客厅走去,身后寂静一片,可丹青那种参杂着一丝绝望的情绪,却让我觉得后背冷汗细密地冒了出来。
我轻轻的推开了客厅的大门,一股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我一怔,对面壁炉里烧得正旺的炉火,就在我的眼前跳跃着…“清朗?”,身后跟来的郭启松轻轻唤了我一声。“喔,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了声歉,就木木地往沙发那儿走去,直到人陷进松软的沙发里,才反应过来郭启松刚才居然在叫我的名字。看着他站在门口轻声吩咐管家帮我们端两杯热饮,然后步伐利落地走到我身边,在我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之后,才对我安慰地笑了下。
我勉强回他一笑,发现他在某些地方和霍先生很像,都有着军人明快利索的风格,而且他看着比霍先生还要年轻,也没有那么深沉。正想着,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胡管家轻巧地闪了进来,手上端着两杯热饮,他安静的走到我们跟前,恭敬的把手里的饮料递了过来,我的是一杯热热的果汁,郭启松的却是一杯清茶。放下东西他就转身想要出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郭先生,先生和小姐去书房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叫下人们散了,我在厨房那边伺候着。”
郭启松点了点头,“胡管家,辛苦你了”,胡管家不卑不亢地弯了下腰,“那我下去了”,说完转身出去了,顺便给我们仔细地关好了门。郭启松对我一笑,“放心吧,胡管家是霍家的老人了,他的父亲就是霍家老宅的管家,大概你也知道,所以他口风很紧的,也自然会去约束其他下人。”“嗯”,我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被糊上了块烂泥巴,沉甸甸的,湿乎乎的,又粘又腻…
见我一言不发,郭启松有些尴尬的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好像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想了想,他看着我手里热果汁说了句,“我发现你不太喜欢喝茶,好像也曾听长远提过,你是从小就不喜欢吗?不会是上了洋学堂之后才变了口味的吧。”他本意可能是想说笑一下,好缓解眼前别扭的气氛,可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想起了为什么不愿意再喝茶的原因,原本想附和着笑一笑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低着头看杯子里的热气蒸腾。
可能是看我的脸色越发阴沉,“嗯哼”,郭启松刻意地清了清喉咙,他扯了扯军服领口,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清朗,直说吧,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立刻抬了头去看他,他一愣,有些尴尬的说,“对不起啊,你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总觉得叫你云小姐有些别扭。”我赶忙摇摇头,“没关系的,想叫什么随便你”,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哪里还在乎他叫我阿猫还是阿狗。郭启松听我这样说本来想笑的样子,可能马上又想到了眼前的事态,他容色一肃,轻轻嘘了口气,低声说了起来。
“你也知道,长远是上海警备区的军需处副处长,我们处长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眼瞅着就要病退致休,可副处长并非只有长远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也很有机会去抢那个位置,而他们两个一直就不对付,明争暗斗的,不过,拜他所赐,长远也因此认识了你姐姐”,说到这儿郭启松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更何况,长远这么做多少也是为了他和你姐姐的将来,如果被那个姓洪的爬到了头上,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郭启松看了我一眼,“清朗,你来上海也不少日子了吧,多少应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只有权势和金钱才是最好的保护。”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说得没错,洁远和方萍都是正直而善良的人,可她们敢于得罪像苏雪莹那样的人,并不是只靠着自己的品德,而是因为她们背后家族所代表的权势和财富。“就这样,长远这些日子一直在和那个姓洪的明争暗斗,所以上峰给了那个任务之后,长远毫不犹豫的就接了,因为那是处长直接交代给他的,而处长一直对他是青眼有加,我们都以为这是处长给长远一次战胜的机会,可没想到…”郭启松顿了顿,面色阴沉的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这会是一个圈套。”
“圈套,什么圈套…”;我急急地问了一句,郭启松闭了闭眼,吐出两个字,“军粮。”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好像这样能去掉心中的块垒,“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是什么时期,东三省陷落,长江沿岸的态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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