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第37章


它们纵情的嘲笑着这个幻想着的傻子,蚩尤能听见它们笑声中的嘲弄,嘲弄他没有见过真的树林。在朦胧的圆月下,难道没有大鹰么?难道没有恶虎么?还有毒蛇的牙窥伺在草丛间。 
淋漓的血从金黄的圆月上淋下,随之而落的阴影笼罩了天空,蚩尤看见天空上松鼠惊恐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一个傻子。 
就在蚩尤拼命的想去捂住耳朵的时候,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绳子也被解开了。 
“少君,今天也多亏你,我们几个才能逃出来,”头领大笑道,“等回到不周关,我们一定禀报大王,请大王放少君回乡。” 
“你们……”蚩尤在忽如其来的惊喜面前呆住了。 
“来来来,少君先喝一点热水,我们再来看看哪一条路才是往不周关去的。” 
于是蚩尤木愣愣的推到了火堆边,旁边早有士兵用铁盔递上了温热的水。摸着头盔的温热,蚩尤的双手忽然颤抖起来,他几乎不由得落下了泪水。 
“呵呵呵呵,”头领大笑,“少君何必呢,我们以前得罪的地方,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挂怀嘛。” 
看着他那张笑脸,蚩尤终于忍着泪水点了点头,把头盔里的热水一饮而尽。热水顿时让全身都暖和起来,靠着温暖的火堆,在雨夜中竟隐约有了家的感觉。 
“就这么点水也不够喝,”头领拍了拍大腿道,“你们再去找一点干柴,我去弄点水回来。” 
“少君你不要走远,附近可能有野兽,”头领又递上一盔热水,和其他三个铁虎卫披上了衣甲,依次走进了树林里。 
转眼只剩蚩尤独自坐在火堆边,他抚摩着铁盔,茫然不知所措。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大哥,你说那草药对他管用么?”藏在树林里的一个士兵说。 
“管用,这是麻战马用的,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匹马也麻翻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了,那药还是有味道。” 
“嘿嘿,”头领贼笑道,“所以我用你的头盔啊,你的头盔那么大的味道,他也喝不出来了。” 
“那用我的靴子不是更好?” 
“你当他没脑子啊?” 
“可是大哥,我们四个人杀了他也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 
“你没看见他和西阳将军对敌的时候么?据说这小子有时候有一股蛮力,大得吓人,要是轮着他发作,一千个我们也是死。” 
“为什么要杀他呢?留着献给大王不是挺好?” 
“呸,他要是回去,我们那时候的狼狈模样都露馅了。我们现在砍了他的头去献给大王,就说共工煽动苦工叛乱,只有我们四个杀出重围回来报信,还顺手斩了多方一员大将,你想想多有面子啊!” 
“也是,有面子就好了,不然我老娘知道我逃跑最快,还不打死我?” 
树林里低低的声音都传到了蚩尤的耳朵里。 
药力已经发作了起来,等到蚩尤发觉,他已经动不了分毫,只能捧着温暖的铁盔静坐在那里。可是奇怪的是,这种麻药麻痹了他的全身的时候,却让他对周围一切感受得更加清晰。所以他听见了雨丝钻进草丛的声音,树叶滑落枝头的声音,天空里大鹰盘旋的风声,草丛里野鼠的窜动,甚至远处毒蛇咬住那野鼠的一声惨叫。 
一切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树林,本来就是那么残酷的。 
“你妈妈不会打你了,”蚩尤悄悄对自己说,“可是我爷爷再也见不到我。” 
十六年前,春社,东风山上花开。 
桌上满是米酒和烧鸡,供在高处的乌牛白马正等待着烧烤。谷堆下的刑天喝醉了,正挥舞着干戚,大螃蟹一样的舞蹈。而人群中插着桃花的少女回头一笑,如春风的颜色。神坛边企求五谷丰登的巫师却有点不满的撇了撇嘴,发现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 
小蚩尤坐在炎帝的肩头,从远处的高台上观望。 
这时候有人踏出了人群,稚羽高标,铁甲青面,额生神眼。 
“看,”炎帝说,“我给你讲的故事,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叫林冲的英雄。” 
好象已经到了一生最后的时刻,蚩尤独自坐在火堆前,却无法制止自己去想这个叫林冲的英雄。 
炎帝说,那个叫林冲的英雄,有一把天下无敌的刀。他力敌万千,所向披靡。可是他被陷害,被发配,离开自己的家人,走在了风雪中的道路上。 
大雪…… 
蚩尤觉得自己又站在那场噩梦的大雪中,看着面前稚羽高标的英雄被士兵们推搡着,在雪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走!否则打断你这贼配军的腿!”士兵们在叫嚣。 
于是林冲拖着自己的身体,勉强着想走得更快。 
“为什么?”蚩尤对他喊,“你不是天下无敌么?” 
林冲没有听见,他只是拖着步伐前进。他高傲的稚羽仰天飞起,起而复落。在狂风中常胜不败的标志又变回了两根普通的野鸡毛。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蚩尤听见林冲在雪中高唱,歌声被风雪吹向了天边,却无人回答。于是林冲拈起稚羽,长叹:“问苍天,何以英雄沦落至此?” 
“是啊,”蚩尤问他,“何以英雄沦落至此?你若是白虎堂上拔刀,天下又有谁能叫你沦落至此?” 
“这还不是全部。然后他们会用热水烫烂你的脚,逼你在烈日下赶路到筋疲力尽,把你捆在树上毒打,最后用水火棍砸碎你的头!”看着林冲远去的背影,蚩尤很平静。此时他的脸上竟是一种略带残忍的神情,残忍的嘲笑着那远去的英雄。 
一阵雪花迷眼,再看清楚的时候,已是野猪林深处。 
“为何杀我?为何杀我?”林冲在怒吼,“我隐忍千里,只为回故乡,看妻儿。” 
“因为你蠢!”沉重的水火棍举了起来。 
这一幕外,蚩尤轻声说:“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傻子。” 
“他妈的,这小子在嘀咕什么?”头领操着战刀,已经爬到了蚩尤身后。 
“他好象是说大哥你是傻子哦。” 
“傻子?”头领暴跳起来,“我砍了他,看看谁是傻子!” 
“大哥,这小子好歹也救过我们,真的要杀了他么?” 
“你想救他啊?” 
“不是,”那个士兵转过了身去,“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看不见了,大哥你随便砍吧。” 
头领的刀映着火光,散发出凄冷的光辉:“不要怨我,只怨你是个蠢材!” 
就在那一声暴喝中,刀光匹练般砍落。 
温暖的火光映在蚩尤眼睛里,听着背后的刀声,他说:“我也是一个蠢材。” 
林冲在风雪深处的野猪林高唱那首英雄无路的古歌,震动着蚩尤的心: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除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 
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呐,天!“ 
“天呐,天,回头已迟!”水火棍在狂笑中砸落。 
水火棒的呼啸和刀声渐渐的汇合在一起,此外就是喧闹的锣鼓声,为这英雄末日的歌谣大壮声势。蚩尤似乎可以看见他五岁时春社上的林冲尤然在熊熊火堆中狂舞,周围的锣儿磬儿合着他悲愤的脚步。 
七里咚龙锵,七里咚龙锵,七里咚龙锵锵锵,七里咚龙锵锵锵锵锵锵…… 
越来越暴烈的锣鼓声,不知道是欢快还是愤怒,林冲说:“恨啊!” 
高空的大鹰还在盘旋,草丛中的毒蛇在撕咬野鼠,树林的某处,猛虎正接近疲倦的梅花鹿。一生中的第一次,蚩尤把一切都听得如此清楚,他悄悄的说:“原来是这样的啊!” 
刀风激起了蚩尤的长发,一丝古怪的微笑掠过了他的嘴角,此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空虚中只剩下太古鸿蒙初开的——寂静。 
清晨的阳光照亮的树林,骏马带着满头大汗的雨师追赶着先前的蹄印。可是他看见的,只是火堆边蚩尤沾满鲜血的葛衣。 
背后的风伯赶了上来,看着雨师木然站在那里。风伯滚下了马鞍,拼命挤开雨师抢到了那件血衣,急切的辨认着。 
“别看了,是他的,”雨师轻声说,“以前我们一起拉石块时候勾破的口子还在。” 
“我们,我们还是来晚了……”风伯颤抖着跪倒在地下,“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敢来救他。做了那么多年朋友,我连救他都不敢,我是一个混蛋!” 
“是啊,我们都是混蛋,”雨师忽然仰天大笑,大笑着泪如雨下,“蚩尤,你恨不恨啊?你多年的朋友,竟然是两个混蛋。” 
“竟然已经被杀了么?”共工沉默了一会,转眼去看雨师,“你好象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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