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第75章


“我什么?”
冰冷的枪口抵住温繁的侧腰,温繁难以置信地侧目,正要反抗,脖子上一阵刺痛。
动手的是他的另一个心腹,这心腹将针管中的肌松剂全部打进了他的身体里,而其余保镖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半点动作。
“二少,我早就劝过你了,做人不能太不留余地。”从头到尾都不慌不乱的年轻助理拍了拍温繁的脸颊,说话口气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可温繁能够听出其中潜藏的刻薄意味,“你过去对他们苛刻,他们为了钱权不得不替你效命,现在呢?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几个人能真心跟着你?”
药效渐渐上来,温繁浑身酸软,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那目光如果能化为箭矢,只怕这个人浑身上下都要**满。
聂郗成,他恨不得把这个名字的主人杀死,如果没有这个人,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这个人的危险……
“带他走。”
一不做二不休,那背叛了温繁的心腹拿起麻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他上了车。
“我们现在去哪?”
“不远,聂先生就在这附近等着。”这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是该结束了。”
第五十七章 残月(二)
费川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失重是一件很让人不安的事情,他越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点就飘得越远。我是在做梦吗?这样的疑问连同某种情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是滑溜溜的泥鳅,根本都抓不住。
某个瞬间,簇拥着他的黑暗如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散开,露出被隐藏的画面来。
万里无云的晴天,昨夜好像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有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非凡的气度……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尚且年轻的罗冠英。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冠英牵着的那个男孩子就应该是……
“罗弈。”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明媚的阳光消融,留下昏暗的残影,而吱吱喳喳的鸟啼变成了另一种更加悠扬的韵律。
是小提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拉小提琴的那个女人是混血,有橄榄油一样的柔软肌肤和长而乌黑的卷发。
他惊觉自己此时身处于一家酒吧——不是随便的一家酒吧,是他和这个人二十几岁时经常造访的那家。
“养小孩的感觉怎么样?”
他盯着那个人的侧脸,明明是看惯了的眉眼,但不知怎的,像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怎么看都陌生得厉害。
“不怎么样。”那人转过脸来,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讥诮又凉薄的弧度,“又蠢又呆,还特别固执,看得我心里烦。”
“这么讨厌扔了就是了,又不是你的种。”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我也不喜欢那小孩,看着是个锯嘴葫芦,一天说不了两句话,但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会不会蹦起来咬你一口。”
“这倒不会,那孩子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他挑眉,“忘恩负义?你也好意思说?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实话,非要让他把你当杀母仇人。要我看,你这样胡来下去迟早出事。”
“因为我不喜欢他。”那人摇了摇杯子里的酒,不顾他震惊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但是那些事情太复杂了,我没办法不迁怒他……”
“搞不懂你,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他就把他送远点,何必两个人天天折磨彼此?”
“有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他哼了一声,端起杯子等待这个人的后半句话。
“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讨厌他……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按我自己的方式对他了。”
“麻烦你了。”
那首他听了无数遍,都能慢慢哼唱出来的曲子进入尾声,周遭的景物再度变得模糊。
这一次他置身于不那么纯粹的黑暗中,痛,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腹部中弹的地方,换做是更加年轻一点的他只怕会大叫起来。
“我走了。”
他听到有人这么跟自己说。你不要走。他焦急地伸手,想要抓住这个人的衣袖。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让我代替你去。
即便他的愿望如此强烈,那个人还是在离他远去。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这个人停顿了一下,“晚安,做个好梦。”
·
“你……!”费川喘息着睁开眼睛。
他仿佛溺水的人一样浑身都是汗,喉咙痛得像被火烧过一样,只说了几个音节就疼得厉害。
那可怕的、宛若窒息的情绪还残留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让他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幻的界限,他麻痹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这可怕的空虚和绝望消退。
但是没有,他怎么都等不来如释重负的那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去做某件事,他一定要去做……
“不要乱动。”
有人正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上,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所有动作,他模糊的视线朝那个方向飘去,下意识地叫出那个名字。
“……阿弈?”
这一次不是做梦了。所有的东西仍旧维持原样,没有突然碎裂消失就是最好的佐证。
怀着一丝莫名的侥幸和狂喜,朦胧视线逐渐对焦,那个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看见的那个人,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已经……
“很抱歉,我不是他。”易淮知道他把自己错认成谁,却不得不打碎他的那一点幻想。
费川缓缓闭上眼睛,好似在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他声音嘶哑地说,“这样啊,我认错人了。”
易淮抽回手,轻声问,“你要喝水吗?”
费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便自作主张地站起来倒了杯温水,先用棉签蘸了点,沾湿了费川干枯的嘴唇,然后单手托住他的背部,让他半边身子的重量都落在自己手臂上避免腰腹用力,再把他慢慢地抬起来。
“慢一点,不要呛到了。”
他没有问费川为什么会把自己和那个人认错。作为兄弟,他和罗弈哪里都不像,所以一定是梦见了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东西。
喝完了水,费川重新躺回到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你知道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易淮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你说什么对不起,是他的错。”费川闷闷地笑出声,“还有我的错,我没有……”
“你再睡一会。伤都没好就这样跑出去,我……很担心。”本来还想问其他问题的易淮硬生生把那些问题吞下去,换成了这一句。
为什么他等来的人是邬逸春,因为费川受伤了,没办法亲自去见他……至于更加深层的原因,他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打扰费川养伤。
“我很担心你……”很担心你们。
要是在过去,“担心”是最不可能出现在他和费川之间的词汇——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有某个人在他们之间,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和谐相处的可能。
费川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易淮也没有再说话,他不打算在此过多逗留,确定他没什么大问题后就站起来朝外走。
“你去做什么?”
藏在被子里的人突然发问,已经走到门边的易淮停住脚步。
易淮没有回头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去把他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他的声音透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冷酷坚决,让费川失神了片刻。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易淮,反而像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和他一点都不像的人。
——去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
很多年前,似乎有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那时他回了什么,是“我和你一起去”还是“你还有我”,他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就在费川失神的间隙,易淮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没有了,你走吧。”
房门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那声音如同直接砸在费川的心上,让他好不容易缓解了一点的疼痛再度死灰复燃。
他知道易淮要去做什么,更知道自己应该叫住他,让他不要太难过,不要冲动,就像平时一样,让他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的力气,因为那不仅仅是易淮的愿望,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恨那个女人了。
“阿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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