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第110章


“不为什么,”王东把头垂得更低了,“我想换个环境。”
“你他妈有毛病啊?”我一把掀了棋盘,“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说走就走?”
“不是……”王东很不自在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棋子,“跟你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走?”我胡乱踢着地下的棋子,“哥俩玩儿得好好的,说散就散了?”
王东抬起头,眼圈红得像兔子:“二哥,你别往别处想,我走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王东直直地看着我,嗓音在颤抖,“我妈这一死,我想了很多……我妈的死跟我有很大的关系,是我把她活活给气死的,从小到大我让她操碎了心,不是拘留就是劳改,刚想跟着我享几天福,她竟然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我连声妈都没来得及喊出来。二哥,原谅我,我想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妈在天上看着我呢,她不会让我再过这种让她操心的日子了……”
“你以为你去了麻三儿那里就消停了?你知道麻三儿为什么收留你吗?他这是想要……”
“我知道。可是他那边总归是事儿少一些……再说,我跟他的关系也不是那么铁,有些不该办的事情我不办就是了。”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蛋!”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合着你是在跟着我受罪?我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宽哥,别这样,”王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我,“我真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哪种日子?”我猛地推开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告诉我,哪种日子?”
“别这样……”王东还想来抱我,我抬起脚把他踹到了一边。
王东颓然坐在了沙发上,声音轻得像烟:“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就算我对不起你。”
我站在门后大口地喘气,脑子里仿佛有一根棍子在拼命地搅动,耳朵也响个不停。
我不能让他走,这个地方根本离不开他,我身边除了郑奎和王东,哪里还有一个贴心人?我不想当孤家寡人。
王东叹了一阵气,默默地摘下腰上的BB机,轻轻放在桌子上,垂下头不说话了。
往日的情景过电影一般,磕磕绊绊地穿过我的脑海。我看见少年王东骑在一辆崭新的26自行车上,撒开把,挥舞双手呼啸而过,风将他敞开的黄军装扯向身后,猎猎作响。我看见长出两撇胡子的王东手里提着一把滴着鲜血的牛角刀,站在我的对面大声喊,快跑!我还看见酒醉中的王东,摇摇晃晃地打着酒嗝冲我傻笑,哥们儿,下一个干挺了谁?眼前的王东逐渐模糊,模糊成了眼前扭曲上升的烟雾……我把双手抬起来,使劲地在脸上搓了两把:“王东,别急,再好好想想。”
王东不停地在大腿上按着右手的指头,咔咔,咔咔。
我蹲在他的对面,尽量让声音放柔和一些:“在哪里也是活,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王东依旧按着手指头,咔咔,咔咔,咔咔。
“好了,你走吧,”我慢慢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BB机推给了他,“跟着三哥好好混。”
“不用了,”王东推回了BB机,“去了麻三儿那里,这东西也就用不着了。”
“用得着,”我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挂在腰上,“想你了我就呼你。唉……人各有志啊,常回来看看。”
王东走了,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这是我仅有的几次伤心的哭。王东这些年的脾气变了不少,起码有了些城府,不会把“砸挺”某某人挂在嘴边了。我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很苦。刚回来的时候,我听兰斜眼闪烁其辞地对我说过,淑芬曾经跟家冠厮混过一阵。家冠对他的那帮兄弟说,当年我曾经对张宽许下过诺言,有朝一日我要把这个下街第一婊子收了当我的压寨夫人,现在我实现了诺言,算是对得起张宽和王东哥儿俩了。我一直没有把这事儿告诉过王东,我怕他受刺激。谁知道有一次王东喝醉了,嘴巴啃着桌子角嘿嘿,妈的真有意思啊,当年我为了这么个婊子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她才是下街的第一臭婊子啊,被我操,被金龙操,又被小王八操,最后被谁操还不知道呢。我没有劝他,随他又哭又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闷坐了一会儿,我把驴四儿喊过来,跟他对了对帐,把王东应该得的那份钱让驴四儿给他送去。
驴四儿刚走,我就听见大光在外面嚷嚷:“你他妈是谁呀?张宽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一个瓦块刮铁似的声音高叫道:“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大名鼎鼎的烂木头!”
我拉开门,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烂木头。这小子可真够时髦的,头发分成三七开,铮光瓦亮地背向脑后,一身酱紫色的西装笔挺地穿在身上,手里还提着一个比我的那个还大的大哥大。尤其让我发笑的是,这家伙竟然戴着一个电焊工那样的大墨镜,不时戳出两根手指头,潇洒地从鼻梁中间往上推一下。大光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嚷:“烂木头是谁?”
烂木头单腿站立,另一条腿优雅地晃动着:“我能告诉你吗?你他妈的一个小白脸儿。”
大光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哼哼道:“那我去找宽哥,我不跟你说了。”
烂木头像擦黑板那样摇晃了两下拿大哥大的手臂:“嗳,这就对了嘛,”猛一回头:“呦,宽哥在呢。”
我站着没动,依旧保持微笑的姿势,冷眼看着他。
烂木头开始不自在了,小偷似的将墨镜摘下来,挂到了上衣口袋上:“我,我……”
我嘬了一下嘴巴,一偏头:“进来说话。”
见他委委琐琐地跟进来,我自己点上一根烟,示意他坐在我的对面:“找我有事儿吗?”
烂木头见我不冷不热的样子,有点儿不知所措:“这……不是你让我来上班的吗?”
这小子倒是挺守信用,我淡然一笑:“今天就算正式加盟了?”
烂木头站起来点头哈腰:“是啊是啊,今天算是正式投奔宽哥来啦。”
“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别耽误了自己的事儿啊。”
“我能有什么事儿?本来就在家闲着。”
“不会吧?闲着还玩儿大哥大?”
“咳,假的,”烂木头将大哥大往屁股底下掖了掖,“电话分机,我一个兄弟的。”
“既然来了,就先下基层吧,”我早就给他设计好了,一本正经地说,“在下面锻炼锻炼,有好处的。”
“行,我什么都能干,穿上围裙是小工,拎起斧头是杀手,样样精通。”
我把身子往后一仰,做出一付关心的样子,柔声说:“很辛苦啊,哈,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该休息休息就休息休息,别让钱累着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对我讲过,列宁同志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那意思就是一定要休息好,啊,休息好。再就是,一定要跟同志们搞好关系,可不能动不动就拿大哥派头,咱们都是阶级弟兄,不能搞论资排辈那一套。你想想,如果你是大家的大哥,我怎么办?我还是老板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烂木头让我这一通说教弄得很难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几乎都冒出汗来了:“宽哥,别说了别说了,我全听你的还不成吗?唉,我怎么觉得你这些话像个国家干部说的?列宁没那么说过吧?列宁说,没打过劳改的人不是好人这倒是真的,也不对,人家苏联没有劳改队吧?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没蹲过监狱的不是好人?简直胡说八道嘛,蹲过监狱的都是雷锋?”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也够乱的,我换个话题问:“木头,我从厂里走了以后,你跟着谁玩儿?”
一听这话,烂木头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马彬。”
马彬我知道,83年严打之前,他是我们这一带有限的几个大哥级的人物之一,后来沉了。
我点点头,笑道:“哦,马哥现在还好吗?”
烂木头把头垂得更低了:“他死了,被人杀了……”茫然地扫我一眼,接着说,“我们不玩社会以后,他回了原来的单位上班去了。去年八月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他老婆就怀着孕,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差几天过年的时候,他出门给孩子买奶粉,那天下着大雪。他刚买上奶粉,就被一个人用枪从后面顶住了脑袋……公安把他的尸体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凉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苦笑一声,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大家都这么说。说点儿轻快的吧,老提这些事儿我怕得抑郁症。”烂木头说声“好嘞”,直接吹上了,他说有一次去一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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