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撒旦》第15章


并没有推辞。 
上课的第一天,走进教师的一刹那,我就注意到在教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他也正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同样充满讶异,——竟然是彬彬。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曾经和我一起喝酒蹦迪看色情电影的同性恋男孩居然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他的装束和平时我见到的他完全不同。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穿着很野的牛仔裤或是很贴身的鲜艳T…shrit,可是今天在课堂上他却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休闲衬衣,这使得他原本就很白净的脸显得愈发的阳光和健康。他桌子上的笔记和铅笔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唯一熟悉的东西就是他染成酒红色的一头短发。 
我朝他尴尬的笑了笑,他也尴尬的点了点头,之后便低下头看书。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很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是穿着紧身T恤和男朋友在迪厅里疯狂接吻的同性恋男孩,我是背叛妻子和一个年龄足够做我女儿的女孩上床的坏男人,而现在,在这间不大的阳光充裕的教室里,他是衣着得体学习努力的北大学生,而我是西装革履为人师表的北大教授。在别人眼中,我们同所有的大学教授和大学生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在两个世界之间更换着自己的面孔,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哪一副是真实的。至少我不知道。 
那堂课讲授的内容很少,因为我的心里很乱,加之是开学的第一堂课,所以主要交代了一些关于课程介绍和作业、考试的事情。我注意到他一直是很认真的听着,一丝不苟的做笔记。 
下课后,同学们很快就走散了。他走到讲台前,朝我笑了笑,说:“白老师,想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显然他在任课教师一栏里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对他的这个称呼颇感不适应,因为这么久以来,我们从来就没有打听过对方的名字。我也仅仅是知道他叫“彬彬”而已。不过我还是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请客。” 
我们来到北大西门外的一家很小的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和两扎啤酒。 
“真是没想到。”他说。 
“我也没想到。”我说。 
午饭是在比较尴尬的情况下开始的。也不知道他是想掩饰尴尬的气氛还是他真的饿了,总之他不停地吃东西。我的饭量是很小的,所以只好一口一口地呷的啤酒。这种地方的啤酒难喝得很,苦溜溜的。时光就在这样沉默中慢慢的度过。 
于是我产生了疑问: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有说有笑,可以互相讲述刚刚学会的黄色笑话或是开些不检点的玩笑。可是当独处的时候,我竟不知该和这个孩子说些什么。身份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在午夜的大街上,烂醉的我们能够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可是当我们以另一种身份相处的时候,就必须面对尴尬和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你的课讲得不错。强过某些有名无实的人。” 
“谢谢。”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 
“……”他又恢复了沉默。 
寂寞的撒旦 (29)
我觉得似乎下面应该由我来打破僵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不知怎么,这个问题脱口而出。问出口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过于卤莽和肉麻。共同相处的时候,我们甚至不打听对方的名字,何况是对方的私生活。 
他慢慢的喝了点啤酒,抬起头朝我笑了笑,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你可以不必回答。”我立刻说,企图掩盖我的冒失。 
“没什么不方便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考虑了很久,始终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尽管认识他之后我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产生爱情,但是他绝对不是我喜欢同性的原因。” 
他喝了口啤酒,继续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某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你无法选择。或许在我出生之前,就注定会与别人不同。有的时候我注意到,像我一样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一类人。这些人生来注定与别人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人注定是寂寞的。只有遇到和自己同样的人,才能有快乐。 
“其实是不是同性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寂寞的人也需要交流。而做爱自然是很好的交流方式,于是我们才成为同性恋者。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一种比较特殊的relationship。 
“relationship是一个很好的的词汇,它的创造者一定很有智慧。它可以解释一切汉语中无法解释的关系。” 
我被他怪诞的论调折服了。从来没有想过一个20出头的孩子会有如此难以置信的人生态度。他的坦然让活了半辈子的我有些窘迫。我只有不停地喝酒。 
窗外很热,蝉和鸟争相鸣叫。 
'撒旦之二' 
说实话我憎恨他谈到他老婆的时候脸上迷茫的表情,虽然那表情不是幸福,不是甜蜜,但是它时时让我想着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女人在窥视着。即使她或许并不知道她所窥视的是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们住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房子里,而窗子外边房东的那条心事重重的老狗永远盯着我们,那种感觉让人想呕吐,并且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我永远不会主动开口问他究竟他更爱谁——我还是他的老婆。我认为这很愚蠢,而且这不是我的原则。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不完美的。比如在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成了我的父亲,而另一个长得象我的父亲的男人却已经有老婆。尽管他的老婆从来不与他做爱,但是我想也许这就是这个女人聪明的地方:她知道她风度翩翩的丈夫必然会遇到许多比她年轻和漂亮的女人,与其在被遗忘的边缘老去,倒不如把可能在性爱中暴露出的一切丑陋全部隐藏起来。这样以来,她便可以女神般地高高在上,微笑注视自己丈夫欲壑难填的丑相,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或许比性爱更加欢乐的快感。 
这是一个被阉割过的女人,我想。她在阉割了自己的同时也试图阉割自己的丈夫。她是一个狠毒的贱人。 
事情往往是难以预料的。 
一个非常晴朗的下午,我突然间感觉非常的恶心。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仿佛胸口坠着什么似的,想呕吐但是又吐不出来。因为从小和我妈斗志斗勇的缘故,我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因此当这种很寻常的感觉到来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我是很珍惜生命的,即使是在我的生活最无生趣的时候,于是我决定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妇科医生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你怀孕了。”我始料未及,目瞪口呆。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因为一直以来“怀孕”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太遥远,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怀孕,因为从我妈妈对我的憎恨中我推知怀孕和生产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生我的时候太痛苦,她又怎么忍心如此残暴地对我? 
医生非常知趣,没有问我诸如“孩子的父亲怎么没来”之类的愚蠢问题。他只是把诊断书放在我手里,对我说:“这几天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如果有什么事情来医院解决。” 
我很有礼貌地对他的职业道德表示感谢,就独自一人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外边的阳光非常毒辣,二环辅路边的人行道几乎要被烤化了。我走路的速度很快,并且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紧促。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寂寞的撒旦 (30)
当天晚上,我把表哥和彬彬约到蓝鲸见面。我没有点啤酒,而是点了一杯不加冰块的橙汁。在没有考虑好如何处置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尽量不伤害他。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表哥和彬彬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注意到表哥在短暂的惊讶后,立刻显出有些恼怒的神色,他狠狠地喝掉了一大口啤酒,酒是冰凉的,他打了好几个寒战。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表哥质问。 
彬彬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用调羹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使它泛起了很多白色的泡沫。 
“我叫你们来不是想让你们评价我,而是想和你们商量如何处理这个孩子。”我白了他一眼。 
我注意到彬彬私底下拽了拽表哥的衣服,表哥旋即沉默不语。 
彬彬说:“我们不是帮你做决定的人。这件事情只有你自己才有权利决定。我们两个会尽最大能力帮你。我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要充分考虑到你的决定将会产生的影响——对你的生活,对你周围的人的生活。” 
表哥的表情微微有了一些变化,可是很快他又开始闷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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