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81章


下黎民的影子。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生来的帝王,姐姐亦如此,她抚上苍龙宝座的威武龙腾时,眼中会闪过不为人知的落寞,
声声浩荡的万岁,三跪九拜的臣服,填不满内心的悸痛。她是生来便要坐那个位子的,是努力去适应那个位置,却不是天生的帝皇。心软如水,便不是一介帝王所该表现的大气。
父皇殒国那一年,她当命我与母后一并殉葬的,这才是她身为帝王权掌万生所该具备的绝然。可她没有。她便是这样的人,温善隐忍。她的笔下从没有逼迫二字,更没有恨。你若伤她,她定不会还手,她会问你为什么,等着你的解释,等着你将她如水温软的心割裂得面目全非。所以。。。。。。她宁愿负身落下万丈悬崖,亦不肯与那个人挥剑交锋。她一辈子的骄傲,不能狼狈半时。卑微的活,与高傲的死,她是选择了后者,才以受困半生。
父皇冷情寡恩的血脉,在她身上不得延息,她更似母后的优柔存善。我常想,如若她像父亲更多,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至今仍端坐于夏宫主殿,承天恩佑,受万民景仰,于青史留善名。
然,如是那般,我也不过是九泉之下一抹散不去的幽魂。
夏宫是一座冰冷残酷的宫城,在它之下,是垒垒血染的白骨。任一位帝王的登基,便是基于杀戮之上。正如我的父皇在他即位之初,亲轼兄母祭天告慰先祖。姐姐是也难逃这一抉择。她的手上一并沾染了母后的鲜血,母后的白骨,只不过化作了她登向九重主位的阶石。
立子去母!残忍冰冷的四字,是夏宫每一位帝王洗不净的罪孽。
主弱母盛,是立嗣继承之中的大忌。那些只懂搬动旧史陈纲的老臣只道母系外戚是独居骄蹇,无以制衡,他们罗列出古来擅权之殷鉴,逼得亲子杀母弑弟以保万年春秋。可他们忘了,姐姐亦是女人,她不仅仅是女帝,更是女儿,是姊姊。
据说那一日,风尤盛,雷天池呜声不断。母后便是被缢毙于雷天池的湖心,直竖池底的丈高刑架通体碧色,与池水的青翠交彰相应。我能想象那云绣团花的脚尖踩着水面,只挣扎了余下便再不动,风一掠过,素白的衫影径自飘拂,无数人眼中的泪便是碎在那一刻。
老公公说,那一日,母后如水的眸眼,始终望着华阳宫的方向,宫前矗起的高台是姐姐伫立的位置。老公公又说,那一次姐姐未有落泪,只他却看见,她躲在袖中的一支腕子被生生握出了血痕。
父皇母后去时,我尚在襁褓之中,近臣谏言为防后顾重忧,当一并殉主。两派各执一词,于华阳宫正殿争得面红耳赤。生与死,不过是群臣捭阖的诤言,而非帝王之意。那时,姐姐也不过是个傀儡帝皇,她之命,亦如浮尘,不过是父亲留了个空名予她。弱小的身骨蜷在宽绰的龙袍之中寂寂发抖,便是登上那半人来高的龙椅金座尚需大公公将她抱起举上。她方以任人操控,处死了自己的母亲,如今又需不吱一声的听殿下朝臣主意兄弟的生死。他们自不会感到痛,因那并非他们的亲人。
“你们一一”
稚嫩的童音由殿首散佚,她之声尚弱,不足以威慑众人。阶下朝臣不过以为那是杂音入耳,自顾自的争论喧吵。直到。。。。。。她缩在袖中的双手紧阖,于掌心生勒出血印。割心的疼痛,逼入骨髓,清醒着每一寸神经,双目红肿后,是静静的沉定。
”朕。”指间紧攥交龙玉玺,这一声颤舞,方明悟何谓权握江山。
殿下一时俱静无声,那一字,分量极重,足以震慑朝堂。
“朕欲立越皇子为储,此事既定,朕意。。。。。已决!”声依稚嫩,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刚强如铁。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权力不单单可以杀人,亦可用以守护。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学会用那个威慑天下的字眼一一“朕”。
一字吐出,她便再不是天真童稚的牟倾卿,别无选择,若以守护,她便只能做晏平女帝。
她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降临人世,一出生便坐拥万顷江山,无上荣耀于她,不过是举手之间轻易可得。于是她也爱众人,她大爱天下,她博爱万民。于是她的爱,便也成了刺向自己的剑,夺了她短暂的帝王命。
一个帝王,可以爱江山,爱王权,爱将相,却独不能爱人。
她错便错在,爱得太多,反误了自己。
我时而能忆起华阳宫前的钟鸣。
每每昏时,钟鼓清越悠扬,缓缓散佚,荡于苍天碧穹之上,更似人音低喃。
姐姐拉着我,一步一步漫过华阳宫的各处角落,立在高台之上,眺望雷天池粼波荡漾的湖心。
“越儿,你知道什么是好皇帝吗?”她拉着我的腕子又问,长摆云罗梯袖的朝服荡在冷风中,裙飞飘舞,“在你知道好与坏之前,便是可以做好皇帝的。
“她淡淡的笑匿在云烟之中.越发缥缈。
“越儿,不要做好皇帝,你只做个能守住延绵江山的明君,便好了。”
其实,这世上不是没有好皇帝,而是难有。
那一日,我便该知道,姐姐是个好皇帝,然好皇帝也不能保住江山万里。
这世上只该有两种帝王,一是守住万域河山的明君圣主,再一便是无能守疆卫土的昏君后主。
盛世君王青史垂名,引为绝赞。那断送江山的末世后主,却显少人能知道.他们也曾是个好皇帝。

第十六章 番外(二)汉主山河锦绣中
我的姐姐牟倾卿,她不是个坏人。
可在世人眼中她也并非一个大善人,老百姓骂她奸佞,朝党讥笑她是贼臣,这天下还未有人能如她般,吃尽脏沫,受尽鄙夷。为什么?!便因她是女子,便因她身后的万贯家财刻着延陵二字,便因。。。。。。她骨子里的狠绝。
那年自昆仑山顶跌落,嗜骨的疼痛撕扯着每一寸神经,我几乎以为自己便是要死了,埋在她怀中许下了生死之愿。我説,如有来世,但愿我的姐姐能做个坏人。
君子难为,便要做小人,所以延陵易并不是君子。
天空的颜色,碎在那一日凛风中,血光十溅,最后一抹色竟是红,铺天盖地的滟洌。
玉茗山涧的清泉滚入喉中,沁甜冰凉的气息萦绕在昏暗之中,一指凉凉的抚过我的眸眼,我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极是悦耳,她说,“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双眼。”
那一刻,我握紧身侧姐姐的腕子,凉得刺骨。她仍未醒来,我便想,她是否还会醒。
漆黑中等待了十五日,她终是醒转,却未能看我一眼。
她轻抚过我缠着白纱的眼眸,我不知那里是否还染着血色,她抚得极轻,凉凉地问我:“你是谁?”
我是谁?!仓皇一笑,眼中滚热的烧灼剜刺着伤口,滚下的烫泪,必以掺杂猩红。
“越儿。”泪滑入唇,盈着血腥的味道,二字由我口中滚出。
“越儿。”她喃了一声,似陷入了漫长无边的回忆,声音微颤,“我可是欠你一座江山?”
今生欠你一个天下。。。。。。这八字闪晃在她空白的记忆中,她似笑了,因摸到她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那时我便想,能有记忆,便是幸福的一件事。
她握住我的腕子,声音又一空:“那你告诉我,越儿又是谁?”
便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明悟,牟倾卿不在了,那个笑时会弯了眉眼,会用沁凉的指尖点在我额头,会贯满了一袖蔓穗花的人,没了。她只是秦宓,一个失了记忆,失了真心的玩偶。我们皆是玩偶,活在那个女人的操控下。
暾元庵的风,夜夜件有女人的哭泣,我甚怕。时而蜷在姐姐的怀抱中,恍惚问道,“姐姐,我们是死了吧。”莫不是死了,才有迷散不尽的昏黑与寂寞,死亡或许也未有这般悸痛。
“我们。。。。。。活着吗?”她微微笑,双肩轻抖,似玉茗山涧婆娑的云枝。
我抬手覆上她的浅眸,冰凉的触感,未有一丝温度。
三月后,我尚记得,是木樨香溢了满园的时节,她离开了暾元庵,去往那个名叫贱民署的地方。她松开我腕子的瞬间,我似听到风声,凄绝呜咽。她说,等我。
等待的时日也许并不漫长,但落入周身尽是黑暗的寂寞中,每一刻都是煎熬。宁嬷嬷常来看我,每一次都端来好喝的汤药,甜甜的月梨香,有姐姐的味道。我开始迷恋起那个味道,进而依赖那一日一碗的甜汤。温暖甘甜的汤汁顺着喉咙滑过,安宁的满足油然而升,便像姐姐在身边一般。那个女人时而很温柔,见我饮得畅快,便笑着揽我入怀,凉凉的手指滑过我的眼,不同于姐姐的轻柔,却是隐隐的刺痛。她说,乖孩子。惨败的笑散在唇边,这天下还能有比我更乖的孩子吗,不予任何抵抗的喝下那一日一碗的毒药。
那汤,我用了一百一十日,直到姐姐回到我身边。然我的生命也不过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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