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90章


一席话听得延陵易方还坠在云里雾里摸不出头脚,只转念道:“这一月来,我皆是用的安胎汤剂,太医也未换方子。看来便是孩子保得不错。”
听闻至此,老太医面上才起了得意喜色,躬身回道:“夫人请放心,如今看来,底气已固,床亦着稳。胎儿于母体暂时为安。夫人继而调养着,便无大碍。只是……”
见他面上又起犹豫之色,延陵易只觉自已的心思一并由他的话语牵扯起,忙攥紧了鸳鸯衾被道:“是又如何?可还有其他艰险?!”话一出口,但不知自己因何也做起了紧张。如此念想,尹文衍泽倒也真是替自己做足了思量,照着她的性子,早一日得知,便是早一时忧着心,日夜担惊受怕,莫说安胎,人更是要忧心成疾。
“夫人莫急。只是王爷先前言下,胎稳气固后,自可以告知夫人。如今夫人自查于先,臣便将王爷的意思一并话给您。”老太医说着吸了口冷息,恐怕是行医数十载,第一次遇到夫妻如二人,“王爷的后话是,儿胎虽稳,但留与去但由夫人决定。夫人若不想留,他便不拦,臣……必也能寻个适当时候将孩子拿了。”
延陵易只觉腰腹间一冷,周身更随着僵下。尹文衍泽果真是事事都为自己思量齐全了,并连孩子的事,都拿捏得极有分寸,既不夺她的意,也步步精心备属着。胎不稳时,他瞒着不说,暗中帮她留意养身安胎。如今胎安无事,这孩子更于自己腹中健康生长着,他便将去留权丢回了自己。要,还是不要。这主意,她倒真想他能替自己一并定夺了。不过,若要问那个人的意思,他是要做出一脸皱眉苦苦思索的模样,再煞有介事地道好不容易保得全善,自是不舍得不要。
“趁着如今时候尚可,还请夫人示下。”
老太医再一催,她的心忽然静了,腕子搭在腹间,心头僵冷忽柔如水,从什么时候起,他想要的,便也是她想的了。既是二人第一个孩子,又怎舍得不要呢?可笑他多余留这一问,去或留,真的对自己如此重要吗?是有担忧,担忧的并非孩子的存留,而是怕自己做不来一个好母亲,即便可以用自己的命相护,也会时刻忧心孩子的安危。
但相较于好母亲,他必是会有一个好父亲。
“连月时日,我与孩子将劳您费心了。”这一言吐出,自心头涌出一股欣喜,前所未有地美满着。
她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 自'炫*书*网'己也会幻想,这一刻她便在美满的欣喜中幻想未来孩子的模样,想得多了,更会想到这般美满会有几次,他冉将来会有多少孩子。孩子是像他,还是像自己。从前这些绝不会钻入延陵易脑袋中的痴心妄念如今却塞满了所有的意识。瞬间的闪念,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女人了,虽然还不完整,但至少有了幻想,有了期冀,更有了希望。

第二十五章 要人
“主子,老夫人那传来信问这几日可是见过宁嬷嬷。”延陵贤一过前堂,便亲自接过内侍手中端着的药碗,入内室时言了澹台夫人的口信,正见延陵易早已梳洗毕,挨了矮榻上借着晨光看书。
延陵易将书交递身侧的小丫头,一抬手遣了她才下去,才去接延陵贤手中的药:“宁嬷嬷怎么会来昱瑾王府。”
延陵贤随着道:“是啊,嬷嬷往日就不爱挪动。除了陪夫人偶尔入庵诵经,再未见过她去过别处。”
清苦的味道萦了满口,延陵易轻皱起眉心,喉咙艰难咽了咽,再灌下最后一口汤汁。未及完全吞咽,便抽了帕子拭着唇角道:“怎么?宁嬷嬷不见了。”
延陵贤忙递上密枣,并着皱紧了眉:“老夫人说前日里入暾元庵后便不见嬷嬷了,离庵的时候还以为嬷嬷身上不舒服自个先行了。只回了府才发现上下没了影。这都三天了。”
每回听了暾元庵三字,心头便同敲紧钢钉般抽瑟,如今也是。延陵易含着密枣,依挡不住满口的涩苦,凝眉许久,才攥着腕子道:“给延陵府传信,派些家臣去庵里再寻寻罢。若还未见了踪影,她便是不会回来了。”说着瞥了眼捧书的小丫头,本是欲拿回书,却见那小丫头面色不大好,眼中闪烁着更不敢抬头。
“白苏。”延陵易一提声,念了她。
那小丫头一惊,慌了神,哆哆嗦嗦递了书迎上。延陵易未接,只细细打量了她,又道:“我赴尚书台那半日,府中可有外人来?!”
一猛子跪地,那小丫头连连叩头求饶。把当日的情形细道了出来。原是初八日,府门前恰有一老妇经过,衣着褴褛篷头垢面,容样极似乞丐农婆。额上淌着血,尤是骇人,口中絮叨如疯妇,嚷着要见什么阿宓。门僮将这茬子通报了后院,便是这白苏小丫头出面的,当场打发了那老妇几个馒头,嫌她脏了门面,便命人拖走了。
小丫头尚未说完,延陵易便已怒得连叱了几声胡闹。延陵贤见状忙急急问那丫头是把人拖了何处。小丫头吓得面目惨白,忙道当日是抬了府院后东街过十里的城隐庙,想也过了三两日,不知那老婆婆是活着死了。
延险易来不及训再斥这丫头,忙遣人去城院庙寻人,再以后更难平复心神,端着水杯都能恍惚下许久,直到消息先一步传来说是果真寻了个疯妇人。
延险易命人将嬷嬷直接抬入后院厢间,并请了郎中。三四个郎中探过后都只是连连摇头,未有一个能言回天有术。延陵易便静静挨在床头,凝着宁嬷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嬷嬷从前生得极是美艳,在延陵府中颇受澹台夫人的恩惠,保养得更比一般的下人娇嫩。然再盛艳妖妃的牡丹,都有凋败之时。她如今可以不在乎这张脸千变万化,在意的却是嬷嬷的身后真真正正掩藏了什么?!依郎中之心,嬷嬷此时已是失心之疯,便在她意识混乱时,却也要强撑着来寻自己,她倒有什么话要在死前吐露。
“王爷,庄孟子到了。”延陵贤幽幽的声音传入。却见榻上疯乱之人惊恐的睁大一双眼,双手猛伸向空中胡乱抓着,口中咿咿呀呀,似要焦急地说出什么。
“快宣。”延陵县忙应了声,探出一只腕子由宁嬷嬷紧紧攥住,身子一倾,低道,“嬷嬷可有话吩咐阿宓。”
宁嬷嬷狰狞的一双目似凝着血,僵硬地转到延陵易脸上,邪邪一笑,两行血泪顿出:“阿宓走罢,走罢。带着越儿走罢。”
“嬷嬷。”延陵易摇了摇头,忙将身手予身后步上来的庄孟子一让。
庄孟子坐在榻尾切着脉关,白须捻在指间,闭了一双目。延陵易欲撤开几步离榻,反被宁嬷嬷紧紧握住,她甚以坐起了半身,整个人贴在延陵易胸前,一声十为清醒的低言滑过她心头
“我将远柔拜托予你了。”
延陵易周身僵下,只觉抵在胸前的人颤了一抖,额头沉沉撞入了自己怀中。殷红的血染了她前经襟的花白棠梨,艳如芍药。怔了许久,延陵易由怀中捧她的头,七窍皆以汩汩胃着红黑交糅的污血,一抹落在她双手间沿着腕臂滑下,一抹直坠胸前,她念着今日这身素棠羽衫真是要染成了朱纱霞衣。
另侧庄孟子叹了一息,朝延陵易摇了摇头。
她明白他的意思,更无意责难:“有劳庄先生了。”
庄孟子将宁嬷嬷一臂放回榻上,才微起了身,对着延陵易道:“自出了正月,王爷的病老夫还未有时机过问。王爷身上可好?可需老夫请个平安脉?”
延陵易轻一抖睫,淡道:“宫中太医来得紧,我身上亦轻松大多。谢过先生好意,今日便不劳了。”
庄孟子辞过轻声退下,身影在屏风后一抖便淡下,延陵易自那背影敛回凉凉的目光,握了嬷嬷摊落在榻上的腕臂,如今这一双曾握紧自己的软腕已是僵冷如石,泛着青紫的死气,命脉之处赫然印着三列指印,根根分明。延陵易咬紧了牙关,沾了血的五指攥成紧拳。
冷门惊响,屏风外夏远柔踉跄着脚步奔入,愣在几步之外,斗大的泪悬在眸中,呜咽着便要出声。
“闭嘴!”延陵易狠狠掷下一声,旋即冷冷瞪上她,“给我闭嘴!”
她可知,这一座昱瑾王府,倒是有多少耳目在听着盯着!
腥臭的血气浮荡在两袖之间,延陵易推门而出,满庭扑来浓郁的茉莉香。她凝了步子,##中##那一纸团笺紧紧揉进手心。派去江州的探子回来了,笺上寥寥数言,说得人心难测。江州无事,四字重重敲心!无贼寇,无乱谋,更无平乱之事,那尹文衍泽又是在何处?!殿举舞弊,衍泽之行踪,宁嬷嬷的死,甚以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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