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96章


“胜平帝!求求您了!您是大夏的胜平帝,您一掌乾坤,倾天下大势,求您带我的越儿走罢。他父皇没了,琴没了,弘也没了,便只有他了……求求您,来世予您做牛做马,留这孩子一条生路。他尚是婴孩,未有过错,唯一误在投生做了我儿…我儿…越儿……”

第二卷 时乱 第三十章 惊梦
冷泪惊顿在眸中最深处,这疯女人竟然又提起了那个名字,不仅仅是他的名宇,还有她的父皇胜平帝。凄厉转身,她凝着她机械地磕头祈求,宸后疯狂绝望的泪染了满襟,一叩再叩,一求再求,便真如十八年前倾身跪胜平帝脚下,向他求来幼子一命的执著。只如今疯癫多年的她,却不会明白,十八年后再没有那个能以一言决人生死的胜平,她跪的是他的女儿,是巧合,是天命,抑或是绝望的讽刺?!
延陵易步步后退,这女人凭什么说是她的越儿,凭什么是她的儿子?!不是唯一的弟弟吗?是三岁那年,父皇母后为自己添的弟弟,是他们留给自己唯一的血亲。这一世,她唯与他,贯着同一系血脉。所以她才能用血养他,一养十年。
越儿说过,要同自己回家,不是别人的家,是夏宫,是他与自己成长的地方,那里没有这些郢地的前人旧人,一丝影都没有。只是如今…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是要从自己身边夺走他,纵是骨灰也不能,她不能给她!宸后也好,郢地也罢,纵是长眠地下的宸帝蹦入她眼前,她也不会让。
后脊猛撞及石壁,泪水濡了满面,为什么一定要残忍,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又提及那个名字,甚至还要抡走他。老天爷与她抢了一次又一次,终是夺走了他的残败的身体,这些人连好容易平静的魂灵也不放过!
冰冷的石道,踉跄奔出,那泣血的哭声便散在身后,哭抖了一颗心,很疼,是空虚的疼,茫然的痛,一无着落!除了越儿,她便真的都没有了,可是他…竟然不是自己的。
为什么,为什么,胸口憋出千万句为什么,字字敲震着胸口,逼得她耗尽气力去想去问去看破一切真相。
为什么那些人一定要给越儿灌药,为什么她费了十年的心血也救不活越儿,又为什么越儿必死无疑。还有还有,在那之前,郢帝宁肯背负骂名也要撕毁与大夏的合契,助崇毅行孽做佞,又是为何?!
只因…大乐十三年间,她的父皇胜平帝保下了南荣族最后一脉龙息,彼时是怜悯还是意欲牵制,父皇的心思,她不知。只知…那孩子,生来便是要面对艰难的命运。于是一场延续十八年的噩梦,折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与所有人。郢帝在梦中惊恐,她在这场梦中失了太多,真正的宸后在这一梦中便再没能醒来。唯有越儿,生与死,皆是一场梦,未有片刻的清醒。
冰冷的泪贯入胸口,再没有腐败的气息,禁室外的夜风如此柔暖,如此清隽。
她扶紧寻星台的汉白玉石栏,却冷得发颤,由心口迸发的寒颤吞噬着每一寸清醒。很累,很倦,便想这般睡下,而后可以再无清醒,像石室中乱了性情的宸后也好,似如今躺在脚下的荣后也罢,她只不过想如她们一样从此糊徐下去,自此安静。
摩挲至荣后身侧,细腻冰凉的凤玺还回她的冷袖,“我还你了,也见过她。”
静静的,她困了,便是倚靠在她肩侧沉沉睡下,她知道,自己走不了。
明日第一抹晨曦逼入时,便会有小宫女赫然发现死去的荣后,而后圣元帝惊怒,叱令彻查。她延陵易必是众目睽睽下的杀人凶手。一切只会是顺理成章,她躲不掉,亦无处可逃。
南荣梦啊南荣梦,你一生只知恨人,不懂爱人。
一生不愿为他做棋子,也在咽息中帮他演毕最后一幕戏,仍是害人。
你是想…带着早已无用的棋子一并走吧。
你恨圣元帝,却更恨南荣,所以你要同为棋子的我为你陪葬,为南荣殉难,我不怪你。
有那么一丝不甘,小腹间掠过的温暖,激起满心的热流,延陵易猛然睁了双目。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尹文衍泽还在幽鸣宫等着自己,临别时,她握紧他手,答应过一定会无事。那个傻瓜,一等便绝不会睡下,十年都等下了,又在乎寥寥一夜?!她若不归,他便真要等下去。宁愿等的人是自己,不能再让他等,片刻都不准。
强撑了一臂,挣扎起身,困在石桌前,屏息等待,不入清晨,便仍有一丝希望。她知道自己不会输,意志刚强时,便浑然无惧。她是要耐心的想,想到保全之策,明日清晨,再用什么胁迫,才能逼得圣元帝又一次放过自己!
月盘的身影匿入浮云,隐去最后一丝光亮。黑夜之中,越风而至的步声浅若未闻,她静静听着,伸出一只腕,空荡荡地游曳在漆黑之间,试图抓住那一抹气息。可以辨别,那声息逐步靠近自己。是来杀她,或是会助自己一臂之力?!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中穿插掠过。她沉了息,最后握了握柔柔的风,隐隐出声:“是谁?”
凉凉的一只手,触到她流连的腕子,他掌心的老茧粗喇喇的滑过她软腕,这是一只善于以左手张弓持剑的手,掌心的茧,与三四指间的趼一并厚。
周身冷下,再暖的风,也凉了。
她止了呼吸,推开他的腕子,盯紧那一身黑衣蒙面的男子:“是你。”
尹文尚即便停在黑暗之中,他也仅能由她眸中循到一丝光亮,便是那闪炼的明亮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来。他沉了声音,依是粗嘎低哑:“是我。”
“为什么?”她冷冷问出,不带一丝犹豫,风刮过眸眼,微微作痛。原来黢黑墨夜,凝得太久,亦会痛。
他拉她起身,动作轻柔,见她蓦然不动,只得强行将她拦腰抱揽入怀,也是第一次知道,她轻得仿若刮来一阵风便能飘走。如今,他便更惧扬风骤起。她在他怀中更是挣扎,似乎他不肯说明来意,她便决计不从。她愈挣扎,他便将她抱得更紧,脚下大步如飞,气息更是愈发急促,便如逃命般。
甚有几次,她挣脱而出的腕子,胡乱击在他胸前,落在他面上,那些温热的气息便粘在手指间,抚乱着他的视线。他于是唬她:“你若再动,我们便一齐死在此处了。可还想活着出去,活着见他?!”他将那一个“他”字咬得极重,步伐连着气息更乱。
刹那间颤流激过,她双腕再不动,闭目浅息间,却闻到冲鼻的血腥气,浓重得几乎要翻腾起胃中的恶心。她抓紧他胸前的冷襟,便觉黏湿的血腥染了满指,紧紧闭了气息:“你受伤了。”圣元帝既然有意将毒害荣后的罪名推加于她,自会在寻星台下布以天罗地网,未是那般容易能够脱逃的。一路间只顾及挣扎,她竟是忘了,他又是如何上了寻星台,如何抱着自己堂而皇之的离去。必有一场悄无声息的厮杀,险些由她匆匆放过。
他摇头,方才明白过来,她或以看不到,才幽幽出声:“不是。是别人的血。”言罢,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她还是在意的,至少关怀着他的生死。
“你杀人了?”所触及的任何地方,都能染及更凉更黏的腥涩,她有些厌恶的错开了目光,盯紧他眸中的星亮。
“嗯。许多。”他应着,下鄂抿成一条直线。那些人其实并不都该死,也许他们之中也有几人是无辜,那抬轿的公公,候等的侍女,本该全无关联。然他们还是不能活,只看见她入寻星台的人,半个不留,才是万无一失。
延陵易凝了半刻,忽而想到今日行在轿侧陪自己入东宫的是望舒。心头一陷,惶然道:“当真一个未留?!”
他扫下沉睫,映着她的惊惶:“你怎知那些人不会叛你?你这双眼,真能勘透一切吗?”既是杀了,便不能心存善忍,他做不到拿她与自己的命去赌,赌一个小丫头会竭尽忠诚。
延陵易凉薄一笑,忠敏贤善四个丫头,未有一人能忠心对她,余的丫头,便更不敢想了。
尹文尚即环紧了她,猛错开目光,掩下满眼的痛:“半个不留,也是衍泽的意思。”不敢拿她性命做赌注的人,不仅仅是他。
天该亮了,她转目凝向越发遥远的东天,明光一丝丝撑破黑夜。真的累了,早是累了,不知还要硬撑多久,再有多久,她才可以释然地放下一切,然后他们也能释然的放过她。原来…不再争,也可以如此困难,比争还难。就像,活着比死煎熬。
她静静睡在他怀中,充斥着杀戮的血气,但未阻碍她如山沉重的困乏。
颠簸的梦,恍恍惚惚,又是倾城衍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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