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102章


“你是谁。”延陵易朝前一步,便困在扶栏前,再半步,即是入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谁。”
她轻笑,喉间滑过甘甜,神情亦变得恬美:“那又是谁呢?”
“一去江州,远行三千里。你得到的是厮守,以相瞒一生为代价,最后将所有的秘密带入坟墓。可你不能改变任何。你与他的第一个孩子会死于非命,尹文尚即会死,南荣倾覆,延陵公仪之势灰飞烟灭。尹文迟的皇位会越坐越稳,没有了尹文衍泽,便是他与舒妃的皇子登上皇位。”
她静静扬起目光,凝上那团水雾,努力去看清那张脸,却仍是模糊。
“八年之后,尹文迟会兵下江南,俘获邓国,再十年,曾经匍匐于你身下的子民,会膜拜他为上皇,你的大夏宫也会姓尹文!你可以说自己不在意,只不过这言输的代价,你承担得起吗?”
“如是我不肯服输,这一切便能改变?”那番预言,对延陵易而言,并不感到惊讶。事实上,这确是她所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她甚以说服自己接受,只要能够承受愧对天下的负疚。
君王,焉能放弃子民。
“留下。你将日得到的便不仅仅是一座江山。十三年的孤苦,十三年的忍耐,十三年肝肠寸断,换来三座江山,还有一双命格金贵的儿女,你不满足吗?”
十三年与相瞒一生的厮守,眸中流波轻转,无论哪般,她皆不得快活。
“你问你自己,是更善于欺骗,还是忍耐?!”弥蒙的水雾缭散,白裳素影一丝丝淡去,与流光顿逝,顷刻之间。
最后一声,幻化如烟,落满了人世间。
雾气更重,阻挡真实与虚妄,似梦,又不是梦。
睁开眼睛,她昏倒在冰冷的青石砖地间,没有雾,没有烟,更没有穿流而过的活水。湖心平静,连风过涟起的粼波都没有。理顺了衣襟,常青色的腰束没有坠玉佩,一手扶稳了鬓间金钗,指心寒凉,蹿入心底。凝着西园的方向,继续走着,原来这一整座昱瑾王府如此宽绰……
初日挂了东宫景仁大殿飞檐之后,间染的天空,微云琐结。
落霞天兰坪池晕着曦景,她知道,他曾经许诺在东宫建一处兰坪,便正对那清净疏离的平洛殿G其实他从不知道,她并不喜 欢'炫。书。网'池景。
不过常以见她愣神于池心,便以为,他总是以为,骄傲自负,是他尹文尚即。
他匆匆而来,不带随从,过桥绕池间,眸光只落了她一处。池心荡起明昼的涟漪,散着微风,拂着满面,她微微回身,正与他对视于三步之间。
娇美的容颜,落了半面红肿,分明的五指印,残红余留。
“如何弄得。”他心头扯出一丝微痛,伸手欲附上,却由她退步躲过。
“你那一日说,我若留下,便当如何。”柔风荡过,她露出凄凄的苦笑。
“你想要什么,便予你什么,包括尹文尚即这条命。”他坚定道,眼中全是认真,抬手抚过她凌乱的鬓发,她亦是第一次这般狼狈,狼狈地要他猜不出为何,再一叹,他忽而想吻她,却僵而不动,“我若能得来天下,必与你同享。将日南荣越的名字,会被你我并列入先王。追封为先太子,铭刻入史碑,受万民景仰,他生前所该享有的一切,我会毫无吝惜的送去。”
“很好。那就把大郢的江山夺下来,我想要。”她说得毫无客气,微微眯上双眼,渐抖出一抹轻笑。
冰凉的指尖,滑过她更凉的素腕,他轻一点头,微叹声:“你想要的不是天下,而是不能输。”
是,是不能输。
便是化身为妖魔,也不能输。
她不懂欺骗,只会隐忍。
相瞒一生,更做不到。
十三年,是最后的选择。
“尹文尚即,可还记得八年前第一次邀我。你派春熙先送来一钗凤簪,只可惜我仅戴了片刻。那夜我确是戴簪赴约,寻星台赏月。只可惜,那一夜无月无星,漆黑地诡静。你迟来半刻,我便一个人等在月台上。后来,后来,我用那簪杀了一个人。”延陵易的声音渐渐静下,比风还软,无力而缥缈。
尹文尚即挪前一步,扶紧她轻颤的双肩,沉声道:“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他盯紧她,不错半寸。
她眸中幻过千百般,每一种都有痛,瞳光散了又紧,明了又灭,直到双睫轻覆,一行泪安寂流逝,滚在他指尖,竟是灼烫。
“尹文尚即,你骗我…你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可她并不是。”

第三十六章 (番外) 文是如烟
“从哪来,便回哪去。”那一盏温茶端在她手中,直到凉去,她仅说了这一句。
我轻吸了口气,闻过她周身静谧的雅香,有一种安魂的沉定。是醉风楼的香,目光飘过压满浮尘的窗棂,尹文尚即的身影飘忽不定。我笑了,她也学会,约人在那一处相见。
在尹文尚即将我的身份一一揭穿后,知悉一切真相的她沉静地没了声息。桌前铺开的那一轴画卷,是圣元帝亲手所绘的男伶图,年迹久远,墨陈纸冷。画中人,是我也不是我。十三岁的文安端坐百花池中,半唇微张,笑得安宁。那时他正得宠,娇媚如丝的眸光,是我学不出的。
我知道自己不能出声,一开口定是会解释那些年如何为圣元帝做事,如何听命取得她和延陵沛文的信任。
那些话,或许仍是捅进她胸口的斗刀,但至少不会那么痛了。
甘醴苍酿,酒香扑鼻。
我于是想起了醉风楼的种种,痛醉的她,叨唠的她,沉默的她,而后满身疲惫的她。醉风楼的延陵易,是真实的。只她如今,却已不屑再与我执杯共饮。
大郢十一年,我最终能够相信的,只有酒。
“何时?”我笑着问她,满目坦然,若不是小鸾,我也不会来此。只眼下,却有淡淡的不舍,以及说不上来的心涩。
她推开一盏窗,却染了满指灰,昏色映在她瞳中,眼前的她,总与之前有几分不同了。
“走前,我会领一个人来送你。”
我于是期待着,她所说的那个人。她说时,眼中闪过一抹平缓,不怒不躁,这样很好。
等待的日子难熬,一分一秒的数又无耐心。老槐树枝头积了越来越多的飞鸟,我却不知还能喂养它们至何时。一天,一个时辰,对我而言,都已分不清短暂与持久。
以为自己走前是无论如何再不能见小鸾了。
可她竟真实地出现了,不是梦。
立在树影斑驳间,拎着一坛子酒,如同许多次共邀畅饮般,随意地笑。
十一年的女儿红,正满我来这一片奇域十一年的光景。她虽不说,却也摆明其中深意。
可惜了,这陋室毫无情调。便是完整的瓷碗,都寻不到一支。
她只笑笑,予我斟酒,一杯又一杯,只我在喝。
我知道,她是来送我走的,有她相送,我便也不寂寞了。唯是担心,往后的日子,她一个人要如何煎熬。会同我一并走吗?这种念想缥缈了,不会,她爱的人,仍在这里,怎舍得离开。
十一年前,我问她还走吗?她只说再看看吧,或以那时她在等待,等待这如画山川秀水间,有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出现,往后白首天涯,执手碧落。
我笑她总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说既来一趟,便也要肆意一回。于是,我看着她肆意了十多年。
十一年后,她依是那个招牌笑容,大大方方地为我添酒。
澄黄透明的酒汁,在昏灯映下如妃红流光,比她未施脂红的唇,艳得多。
她向我问起了她,那个被我藏在心底,一藏多年的女子。
总归是最后一夜了,借着酒意,我的胆子更大了。
即是爱过的女人,便不怕承认。
我这十年,不敢承认的东西有许多,隐瞒的真心,亦多。
皇帝的娈童,入府的奸细,而后,不务正业的皇子少傅。
做皇帝的娈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看自己的目光。在我占用文安这个身体时,该受的罪,他已然替我都受尽了,听说那个时候圣元帝已经厌恶了他的身体,要将他赏给自己的朝臣。我猜,这文安必是比杜十娘还要烈的性子,不过是换个朝臣家被养着,他便觉得是天大的羞耻。御花园兰音池的湖心,一纵,绝了他自己的命,竟也渡了我的魂魄。
这俱身体伤痕鼻累,听说纵身跃湖前,他刚由荣后赏了十几大板子,后腰至肩,皆是皮开肉绽。冷水再一泡,似乎是发脓长了泡。
服侍我的小丫头叫小碧,说也奇巧,在那一世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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