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运》第108章


即将喋血赴难的年轻人,她甚能感觉到那一股子年轻的血气充盈涌上。他们或以没有成亲,没有子女,只知因死忠二字以命效力。他们的血会染红胡城池,会覆盖一整座郢都。他们应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血洒边疆是天职,也是死得其所,葬身天子城下委实可惜了。只是…她如今仍做强撑起一脸天经地义的模样,用矫情的言语劝战,残忍地劝他们去送命,去为本无相关的人以命相搏。
“你们将要冲破这一座倾世之城,成为将日百姓口中代代相传的强兵勇士,你们仅仅能凭借手中的盾戟刀剑,以鲜血与宝贵的生命为苍生黎民杀出一条血路。通向郢宫的道路,满是荆棘,会有血淋的尸首,半刻前还立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也许便会成为脚下践踏的人梯。不要怕,你们是在替那些倒下的同仁继续前行,活着,用力活着,是唯一的希望。这天下是以你们的血汗铸成,你们定要活着收兵凯旋,活着…封军犒赏。”
无力再话,言声如此苍白,城下震天动地的响应之声掩覆了所有的情绪。仍有些字,便堵在喉间,不能吐出。你们会死,然而死亡从不是结束。
柔风渐作晚风,昏霞映满天边时,红色浓烟自天云柱腾空而起,城下已躁动起来。城内惊马落蹄之声层层叠叠,铺卷而来,圣元帝的京畿营军似也准备齐善,鸣金之音传荡在郢都的大街小巷。沉溺在屏息的寂静中迎来这一场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恶战。
尹文尚即平定的目光蕴着一丝悸动,破城在即,已无多余的时间送她安全离开战池。
延陵易回身望向城下,恍惚的眸底却是沉定如水,她未想过要离开,便是要矗立于此看着尹文迟的龙旗飘摇零坠。十年前,他的铁骑踏碎她的江山,十年后,她要亲眼看到冲天火炮击碎他无坚不摧的永安门,哪怕是赔上自己目中最后一丝光亮。
尹文尚即凝着她此刻的坚安,她微微一笑,冲着他的方向怔怔点头。
他抱起她,冷甲贴紧她的风氅,大步迈向城楼阁中的宝盖华座前,将她放入座中,温软滑顺的虎皮座靠包裹着她此刻并不冰冷的身躯,长麾覆盖在她身前,他缓缓跪在脚蹋上,俯身将脸埋在她掌心中,他喜 欢'炫。书。网'这种感觉,知道她无时无刻都在身边的温暖。
华座周围团靠着十余位甲胄鲜艳的侍卫。分为两队,一队环冲外围,另一列向内护卫。他们都是尹文尚泽所在军中精细挑选而出的死士,会誓死护她。这一点,她不担心,她并不怕死,是怕生着不能赢。
“我将延陵空的两队人马留在城下护卫你,待到杀入宫都,一切齐善,便命人持令送你去见他。”他灼热的气息滚在干燥的十指间,铁与血的味道,清晰而又真实。
她点头,弯了一指滑过他挺毅的鼻梁:“就不能不冲在最前锋吗?”
“我是阵前统帅,总不能贪生怕死。”
他低低的笑,心却因她这一句格外暖着,因她多有几分还是在意自己的。
她随即淡淡笑开,坦然道:“你若有事,这天下之主谁来任?”
尹文尚即一愣,翻过她的腕子轻轻吻上:“还有你,我无憾。”
“我有憾。”咬下这三字,她失了所有情绪。
“这江山,既是你要我打下来的,我自是要冲在最前,你一眼便可以望见。”他安慰的一笑,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引她摸出那上扬的弧度,“我会在启元大殿上等着你。”
“我信你。”她言得确凿,随着他溢满了笑。
“也等她。”他最后附上她隆起的腹,那里是她周身最温暖的地方,贴了额头靠上,虽是她与另一个男人的血脉牵连,仍会要自己时而暖盈了胸膛。他想自己一定是爱她爱得要死。预想不久的将来,与她们执手立在郢都最盛极的高台上,也是无比满足。
微颤的手掠过他鬓侧,有一刹那的疏忽,她问自己,如若眼前这个男人死了会怎样。
这个眉眼刚硬,秉性坚定,会时常将大麾展起将自己护在身下的男人,他知道她的一切肮脏,也甘愿与她同流合污。他曾经是自己最不屑携手的东宫,她只以为他从没有能力毅力站于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中,他连执棋的资格都没有。然后今日,与她共立的人,为她撑起一席天下,甚至即将为她喋血送命的人,也是他。
若他死了…她或以不会真的很难过,至少没有痛心疾首。
就是那么淡淡的,灼热的温暖会充盈满目,但再不会哭泣。
她会送他走,以极尽奢华烜赫的国葬,她也会亲自为他撰列碑文,在史书上她会为他留下浓墨重章的一笔。应天广运仁圣文武至德皇帝,这十二个字她会亲手刻在他陵碑上,也烙在她心底。
这是她欠他的,一笔连着一笔,她会无比清晰的记着。
等到年华逝去,她也许会真的忘记他,任那绰影消匿在生命中川流不息的过客中,有关他的一切痕迹会逐渐淡下,她不会用力记住他,记忆模糊时,会记起曾以欠了一笔账,只他又是谁…
残忍而又美好的臆想,她的眼眶又温热了。
尹文尚即立起身,稍有温暖的手,重又握紧了剑柄。低沉的号角吹响,温软的声音与城下震天动地的炮火声相去甚远,她已听不得他最后说了什么,似叮咛,似安抚,总是那么轻轻的,她也是才想起,他从未在自已面前强硬过一个字。
殷红晕染的天边,是她今日所能看到最明亮的颜色,她庆幸目中仍能识别色泽。
咆哮的厮杀声震耳欲聋,刀剑矛戟,炮火相持,城门内外顿时陷入一种难言的亢奋中,鲜血在此时比烈酒更能振奋人心。呛鼻的火炮气焰,渐渐掺揉了血的腥重、由晚风扑入,又散开。
最前锋的厮杀声渐渐飘远,她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然倒下,再一些人而是冲破了林立的铁甲围防,杀向了更远,离南宫门不远的地方。
她静静握紧十指,气息平定后,方吩咐道:“将延陵将军请上城楼。”
卫将听命持旗在城楼一角挥动着军令,不消半刻,熟悉的步声由模糊至清晰。她抬目,迎着那胄甲摩擦的声响,昏色中全看不清他身影。直到听见他单膝跪地的声音,她方错开目光,正视着前方隐隐约约的银色光芒,似乎看到了一座巍然峻山。他还是延陵空吗?那个只会吹箫弄琴,流连红馆香楼,以酒渡日碌碌无为逍遥于世的延陵空吗?原来他的身影也可以如此巍峨,气息也会如此刚强。
“把战甲脱下逃出去,去红馆也好,妓房也罢,总之不要在这里。”收敛而起的惊诧掩在强硬的声息中,他不是她的兵,她也从未向他要过什么,所以他绝不能为她死。
“夫人,宫前杀声尤盛,太子恐有不挡,臣请自带千名将士前去应援。”道劲刚强的声音落在被炮火轰得摇摇欲坠的城楼上。如今景况,相伴十几年的兄妹,是将与帅,是臣子与君主的夫人,他是她的兵,更是她的戟。他不会退,从选择的那一日起,便决心如此。
“你疯了?!”她冷言喝他,一学击拍座柄,“多说无益,依我言退逃。”
她比他更坚定,延陵是她偿还不尽的债,她不能看着延陵一族最后的血息断烬于一场无谓的生死争锋中。他是最不屑玩弄权力的延陵空,野心与权势于他从来都是最低贱轻微的东西,他将它们看作尘烟。然而却是选择了在这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厮杀中浇洒年轻的热血,他的人生不应是这样,他当做回延陵府的娇少爷,洒意红尘,拥着常人饮羡的富足享一世安然。
“夫人,京畿营军包围了延陵府,臣之妻母如今身在人手,臣再请夫人允臣出兵。”
圣元帝竟以挟持澹台夫人,果真是他们卑劣一分,他便能卑劣十分。论说手腕,终不过尔尔,他们与他未能分出高明与低劣,均是乌合之众。愤恼的与焰冲斥在心头,他若敢动澹台夫人一根毫毛,她必能覆灭他全族,他之子嗣孙儿,定当一个不留。她从不惧拿人命同他赌,只怕他赌不起!
“延陵将军。”她摇了摇头,连叹息都无力,便只得生硬地笑,“定要生擒圣元帝。”
闻声延陵空仰了目,深瞳一丝丝凝紧她失了光泽的双目,笑意迎着晚风展露,只可惜她看不见。
“我绝不会逊于他们。
延陵空亦可以为你死,只你记得便好。”他微笑着脱口,待她唇角僵硬的弯度寸寸抿直时,起步转身,右腰佩戴的饮血剑闪熠着寒光,冷声号令城阶上十位将士留此据守后方,城下数千死士已目光逼咄地迎上,一声鞭落,长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